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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溃边缘
然而,就在这看似彻底的崩溃边缘,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底部,某种坚硬的东西开始慢慢凝聚、成型。
是愤怒。
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之后,从骨髓里榨取出来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愤怒。
那个躲在暗处的杂碎,他一定在享受这一切。享受她的恐惧,享受她的崩溃,享受这种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掌控感。他送那本充满恶意的童话书,悄悄触动窗台上的标记,在浴室里留下模糊的脚印,直到现在,又送来这张宣告他绝对存在的照片……一步一步,精心设计,层层递进,不就是为了看到她此刻这副狼狈不堪、濒临毁灭的样子吗?
如果她真的彻底崩溃,精神失常,或者像个懦夫一样狼狈地逃离这里,那岂不是正中他下怀?让他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隐藏在这座圣保罗医院的阴影里,或许将来还会用同样的手段去折磨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不!
这个“不”字如同一点星火,骤然在她死寂的心湖中亮起,带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她想起了贫民窟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了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就能和野狗抢得头破血流的挣扎,想起了母亲醉酒后的辱骂和殴打,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靠着一点微弱的、对素未谋面的父亲和遥远国度的幻想,咬着牙自学,一点一点从泥泞里挣扎着活下来的。她的生命,不是在尹教官救她的那一刻才开始的,而是她用十九年的隐忍和顽强,从一片狼藉中一点点挣出来的!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她不能让自己十九年的挣扎和坚持,最终终结在这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变态手里!
那股冰冷的愤怒如同一剂强心剂,开始驱散麻痹她四肢的恐惧。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脖颈像是生锈的合页,每动一下都伴随着僵硬的疼痛。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混杂着灰尘,显得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绝望,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像濒临熄灭却又猛地窜起的火焰。
她清晰地意识到,哭泣、躲避、被动地记录和猜测,都已经毫无意义。对方已经将战书狠狠拍在了她的脸上,容不得她退缩。她不能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恐吓。
她必须采取更主动的行动!更危险的行动!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被愤怒和绝望冲刷过的、异常清醒的大脑中逐渐成形。这个计划风险极高,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僵局、逼对方现形的方法。
她需要证据,需要能够直接指认那个窥视者的、无可辩驳的铁证。而想要获得这样的证据,她必须亲自做饵,设下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陷阱。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她毫不在意。她走到房间中央,看着散落一地的照片碎屑,眼神冰冷如霜。
崩溃已经过去。
现在,是反击的时刻了。
她走到书桌前,拿出那本几乎要被遗弃在抽屉深处的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握紧笔,用力写下:
【计划:引蛇出洞】
接下来的文字,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是彻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杀出一条血路,重见光明。她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如何,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于是冰冷的愤怒取代了崩溃的绝望,像一剂强效的凝固剂,让白蕾妮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逐渐稳定下来。她不再蜷缩在角落,而是缓缓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也因用力抿着而泛出青白,但眼神里却燃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那火焰在瞳孔深处跳动,驱散了先前的迷茫与怯懦。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照片的碎屑,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它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现在,沉溺于过去的恐惧毫无意义,重要的是未来,是如何将这次最恐怖的侵犯,转化为反击的武器,让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付出代价。
那张照片是破解困局的关键。它清晰地暴露了窥视者的行为模式——他习惯于在窗外进行观察,甚至拍摄。那么,就利用这一点,给他设下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一个他自以为能再次得手的机会,然后……在他最得意、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把抓住他!
白蕾妮在书桌前坐下,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在【计划:引蛇出洞】的标题上方,微微颤抖。她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缜密的逻辑,需要将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了考虑到。这不仅仅是一个计划,更是一场赌上一切的心理博弈,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一步:分析对手,设定诱饵。
·对手画像: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必定是谨慎的——否则不会多次避开大部分标记,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生活;他有着惊人的耐心——长期的骚扰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步步为营;他的掌控欲极强——从童话书到照片,恐吓手段逐步升级,就是为了看她在股掌间挣扎;他还有着某种偏执的窥视癖,尤其偏爱从窗外观察她;更重要的是,他对医院环境极为熟悉,甚至可能具备一定权限或特殊手段,否则绝不可能轻易到达三楼窗外。
·诱饵设定:必须精准利用其“窗外窥视”的固定模式。她将刻意在固定时间——比如晚上八点到九点这个相对安静的时段,坐在书桌前,背对着窗户,摆出“学习”的姿态。这个位置、这个姿态,必须与照片中几乎一致,分毫不差,以此营造出一种“她并未察觉被偷拍,一切照旧”的假象,满足他那变态的偷窥欲和掌控欲。这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一环——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像砧板上的鱼肉,等待对方上钩。
第二步:环境准备与陷阱布置(核心)。
窗台,将是这场较量的主要战场。她需要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1.视频证据(首要目标):她想起尹柏萧教官为她配置的那部基础款手机,平时主要用于联络,此刻却成了最重要的武器——它具备录像功能。她需要将其巧妙地固定在窗外某个极其隐蔽的位置,镜头必须精准对准她预设的、窥视者最可能出现的窗台区域。这无疑是极其困难且危险的:她想到了窗台外沿下方,空调外机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那里光线昏暗,不易被察觉;或者,用几个不起眼的粘钩和黑色胶带,将手机紧紧固定在外墙的阴影处,手机外壳本就是深色,稍加伪装便能融入夜色。她必须反复调试角度,确保能拍到关键画面,同时要提前充饱电量,清理出足够的存储空间,不能有丝毫差池。
2.物理警报与阻碍:在窗台外侧边缘,她可以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鱼线——这种线坚韧且不易被发现,或者用自己留了很久的、韧性极强的长发,小心翼翼地设置几道绊索。鱼线的另一端,连接上几个小铃铛,或者将几个易拉罐拉环叠放在一起,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旦有人试图攀爬窗台或触碰窗户,就会触发声响,既能起到警报作用,惊觉自己,也可能在瞬间惊吓到对方,甚至导致其手忙脚乱,失手留下更多痕迹。
3.痕迹固定:在窗台外侧那些可能被手抓握或被脚踩踏的地方,她计划预先涂上一层极薄的无色印泥,或者从食堂偷偷弄来的黏性油脂——这种油脂无色无味,一旦沾在手上或鞋底,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清除,只要对方接触,就会留下难以磨灭的证据。
4.自身防护与应急: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她会提前放好那件简陋的“武器”——一支磨尖了笔尖的钢笔,还有那把用来防身的小剪刀,并确保能在一秒钟内快速取用。同时,她早已将尹柏萧教官的电话设置为紧急快捷键,只要长按电源键就能直接拨通。一旦确认对方出现或发生任何意外,她会立刻锁死窗户(如果时间允许),第一时间用手机联系尹教官,同时尽可能大声呼救——即使宿舍楼人少,呼救声也可能惊动其他楼栋的人,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此外,她还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在“学习”时偶尔起身活动、检查窗外情况的借口,比如“给盆栽浇水”——巴颂院长送的那盆多肉,此刻终于有了它的用处;或者“调节窗帘”,以此避免长时间静止不动引起对方的怀疑。
第三步:时机与执行。
·规律建立:计划需要时间发酵,不能急于求成。她必须连续数天,在固定的时间段出现在固定的位置,用同样的姿态“学习”,以此建立起一个稳定的“规律”,让那个窥视者确信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从而放松警惕,最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耐心等待:这恐怕是最煎熬的部分。她需要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拥有极大的耐心,即使内心充满恐惧,即使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也要坚持扮演好“诱饵”的角色,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果断收网:一旦陷阱被触发——无论是铃铛响起、手机录制到影像,还是她直接察觉到窗外的异常,都要立刻启动应急方案:第一时间锁死窗户(如果可能),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尹教官,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救,哪怕声音嘶哑也要喊出来。在这过程中,必须优先保护好自己,绝不能冲动地与对方发生直接冲突。
第四步:风险评估与后备方案。
·最大风险:对手极其狡猾,可能识破她的陷阱;或者,他采用了她未曾预料到的手段进行攻击,届时她可能面临直接的人身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次要风险:手机被对方发现并破坏,导致好不容易可能拍到的证据丢失;所有陷阱都未能捕获到有效证据,计划彻底失败;自己的精神在漫长的等待中再次崩溃,无法坚持到底。
·后备方案:如果连续多日毫无动静,她需要重新评估对手的策略,及时调整计划,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如果在过程中,她清晰地感觉到人身危险已迫在眉睫,会立即放弃计划,不再顾及所谓的“独立证明”,向尹教官坦白一切,寻求庇护——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写下这些步骤时,白蕾妮的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将笔记本的纸页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这个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让她万劫不复。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主动打破僵局的方法。被动等待,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最终将自己推向绝路。
她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再次轻轻拉开一条窗帘缝隙,屏住呼吸观察着窗外的环境。夜色深沉如墨,医院的零星灯光在远处闪烁,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窥视者,此刻是否也正在某个她看不到的角落,透过浓稠的黑暗注视着她?
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只有恐惧。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那跳动声里,既有恐惧的余韵,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恐惧依然存在,但从这一刻起,它将与勇气和决绝同行,成为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用指尖在某个日期上轻轻点了点,在心中默默标记下开始执行计划的日子。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付诸行动。白蕾妮强迫自己坐到餐桌前,往嘴里塞着面包,尽管那口感如同嚼蜡,味同嚼纸。她清楚,自己需要足够的体力支撑,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她开始着手布置陷阱——这是整个行动中最危险、也最需要胆大心细的环节。
她特意选择在天色将暗未暗、光线最为模糊暧昧的时刻行动。首先,她反复检查了窗户的锁扣,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确认每一处都牢固可靠。然后,她拿出那部老旧的手机,调至录像模式,仔细关掉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提示音,也禁用了闪光灯。她取来事先准备好的黑色电工胶带,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缠绕固定,只精准地露出镜头和麦克风孔,确保不会影响拍摄和收音。接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轻轻推开了窗户——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主动打开它,一股微凉的、带着潮湿水汽的夜风瞬间涌入房间,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咚咚的声响几乎要撞破肋骨,传到窗外。她极力克制住想要探出头张望的冲动,那会暴露自己,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她只是将手臂尽可能地伸出窗外,凭借白天反复观察记下的记忆和指尖的触感,摸索着将包裹好的手机塞进窗台下方、空调外机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阴暗的缝隙里。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墙面上蹭过,传来细微的刺痛,却浑然不觉。她反复调整手机的角度,用指尖轻轻拨弄,确保镜头能覆盖窗台外侧的大部分区域,同时让手机被阴影和机器的轮廓完美隐藏,不露出丝毫破绽。固定好后,她轻轻拉了一下连接手机的充电线——那线同样用黑色胶带加固过,既能确保手机持续供电,也是之后收回手机的重要保障——确认其稳固,才缓缓收回手臂。
接着是物理警报的布置。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卷极细的透明鱼线,在线的一端系上几个小巧的铃铛,那铃铛是她从旧手链上拆下来的,声音清脆却不刺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窗台外侧的左右两端,各设置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绊索,鱼线的另一端被牢牢固定在窗框的缝隙里,而系着铃铛的一端则悬空挂在窗台下方,只要有轻微的触碰,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她拿出那一小罐从后勤处丢弃的杂物里找到的润滑油脂,用指尖蘸取少许,极其小心地在窗台外侧边缘和那些可能被手抓握、被脚踩踏的地方,涂抹上薄薄的一层。这油脂无色无味,一旦沾上,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清理干净,正是留下痕迹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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