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作者: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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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个学生(1)


      种种思绪在他心头交织、碰撞,像无数条小溪汇入江河,最终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知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个决定都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但他毫无畏惧,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去迎接这场未知的挑战。

      “我喜欢医学。”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能被父母接受的理由,语气平静却真诚,“圣保罗医学院的医学研究水平是顶尖的,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胡凯莉还想说什么,却被梁眷檩轻轻拥抱了一下。少年的身高已经比母亲高出整整一个头,他的肩膀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胡凯莉瞬间愣住了,她这才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需要她抱在怀里、牵在手心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

      “我会好好的,妈。”梁眷檩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暖意。然后,他松开母亲,转身走上楼梯,留下梁博勇和胡凯莉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沉重。

      回到自己的房间,梁眷檩反手关上了门,门外的一切声响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他的房间宽敞得近乎奢侈,朝南的落地窗让阳光可以毫无保留地洒进来,整面墙的定制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医学和科学书籍,从基础的《人体解剖学》到前沿的《基因编辑技术研究》,排列得整整齐齐。墙角摆着一架专业级别的天文望远镜,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旁边的展示柜里放着他获得的各种竞赛奖杯。墙上挂着一张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的亲笔签名海报,海报上的老人正微笑着看向远方。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如同一个精心打造的模型,却也完美得令人窒息。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户,午后的热浪夹杂着花园里栀子花的香气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沉闷的冷气。他望着楼下那个被精心修剪过的花园,园丁正推着修剪机,一丝不苟地修剪着草坪,另一个佣人则拿着修枝剪,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丛灌木都修成规整的圆形,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梁眷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些灌木,被家族用“爱”和“期望”精心修剪着,努力成为他们期望的样子,却失去了自由生长的可能。

      入读圣保罗医学院——他确实想找到那个神秘女人,想知道她背后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靠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舅舅”两个字。梁眷檩不用想也知道,母亲一定是迫不及待地向香港的舅舅求助了。他看着屏幕亮了又暗,最终还是没有接听,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搜索“圣保罗医学院军事预科班”。网页上跳出来的信息并不多,大多是一些官方发布的简介和招生要求,但足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极其严格的纪律要求,堪比军人的高强度体能训练,覆盖全部学费和生活费的优厚待遇,以及毕业后必须服满四年兵役的硬性规定。

      预科一年,本科四年,服役四年——加起来整整九年。到那时,他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想象着新兵训练时可能面临的残酷考验,想象着自己可能无法承受的体能要求,想象着每天清晨被号角叫醒、穿着厚重的军装在烈日下训练的场景,想象着与现在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未来。

      但奇怪的是,在那丝丝缕缕的恐惧之中,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仿佛有一扇尘封已久的门,即将在他面前打开,门后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梁眷檩就独自一人出了门。他没有司机接送,而是像普通学生一样,步行到地铁站,换乘了两趟地铁,去了市中心的国家图书馆。在那里,他查阅了大量有关军事医学院的历史资料、培养体系以及毕业生去向的文献,直到中午才离开。

      回家时,他刚走进玄关,就看到父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两人面前的咖啡早已凉透,脸上的神情比昨天更加凝重。

      “眷檩,我们谈谈。”梁博勇示意儿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我和你妈商量了一晚上,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尝试联系更高层的人……”

      “爸,我说了,我愿意去。”梁眷檩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平静却坚定。

      胡凯莉急切地向前倾着身子,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眷檩,你不要逞强。你爸已经联系了以前的老战友,虽然希望渺茫,但未必完全没有转机……”

      “我不是逞强。”梁眷檩看着母亲,眼神清澈而认真,“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想清楚了。”

      “为什么?”胡凯莉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哽咽着,“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最艰难的路?明明有那么多更容易、更安稳的选择在等着你!”

      梁眷檩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母亲:“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许医生那里看病吗?”

      胡凯莉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困惑地看着儿子:“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那时候你身体弱,隔三差五就要去他的诊所报到。”

      许医生是梁家的家庭医生,一个头发花白、性格和蔼的老头儿,在梁家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私人诊所,梁家两代人都找他看病。梁眷檩幼时确实体弱多病,是许医生诊所的常客。

      “有一次,我因为肺炎住院,就在许医生诊所楼上的病房。”梁眷檩缓缓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多年前,“隔壁床住着一个军人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也得了肺炎。他们的医疗费用全是军队提供的,但是条件很差,连像样的营养品都没有。那位军人爸爸每天下班后来看孩子,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身上带着淡淡的尘土和汗水的味道。”

      胡凯莉静静地听着,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尘封的往事。

      “有一天,我听见他在走廊里和许医生吵架,声音很大。”梁眷檩的声音低沉了些,“因为军队医院的药房里没有那种进口的抗生素,而普通医院又不对军人家庭有优惠,他付不起那么高的药费。许医生虽然想帮忙,但诊所的药也快用完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声在轻轻吹拂。“后来那位军人发现我在听,就立刻不吵了。”梁眷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走过来,居然还向我道歉,说吓到我了。他跟我说没关系,他们会想办法的。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做的木头小坦克,送给了我,说那是他亲手做的,让我乖乖打针,早点好起来。”

      胡凯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她从未听儿子提起过这件事。

      梁博勇也凝视着儿子,眼神复杂,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养育了十九年的孩子。他一直以为儿子对家族安排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从未想过他心里还藏着这样的往事。

      “那个小坦克我现在还收着,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梁眷檩轻声说,“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当医生,一定要让那些保家卫国的人和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不会因为缺药或者付不起费用而耽误治疗。”

      胡凯莉的眼眶又红了,她别过头,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

      梁博勇深深地看着儿子,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想学医的?”

      梁眷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全是。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事实上,那个送他木头坦克的军人,后来他从许医生那里偶然听到,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了。而他的孩子,那个曾与梁眷檩同病房的男孩,也因为没能及时用上最好的药物,病情反复恶化,在一年后就去世了。军队医疗体系的不足,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烙印在梁眷檩心中,成为他后来刻苦学习生物化学、立志从医的动力之一。但他从未告诉过父母,一来是怕他们担心自己因此有心理阴影,二来也怕他们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一时的幼稚想法。

      而现在,命运似乎给了他一个机会,不仅能让他成为一名医生,还能让他成为一名军医,去弥补那些曾经的遗憾。这巧合,几乎像是一种宿命。【注:隐藏剧情见番外三】

      ——————————————————

      吴哥大厦的轮廓在湿热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楼体外侧巨大的霓虹灯牌不断闪烁,红的、蓝的、紫的光流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彩画。大厦门口那尊鎏金佛龛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泽,几片宽大的芭蕉叶被晚风拂动,影子在佛龛上轻轻扫过,添了几分神秘的东南亚风情。

      这座东南亚商厦就像一个巨型的香料匣子,一踏入其中,浓郁的香茅气息便扑面而来,混杂着咖啡的醇厚、食物的香气和淡淡的香水味。雕花繁复的柚木廊桥连接着各个区域,桥两侧悬挂着五彩斑斓的纱幔,随着中央空调的微风轻轻摇曳。桥的尽头,是霓虹闪烁的奢侈品店,橱窗里的模特穿着最新款的时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繁华。头顶的吊扇缓缓转动,搅动着空气中漂浮的金色光涡,那光涡是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折射而成,缓缓流淌,如梦似幻。

      三楼的布料店里,各色纱笼布料如同瀑布般从天花板垂落,鲜艳的色彩——明黄、靛蓝、绯红——在灯光下交织,让人眼花缭乱。底层的食肆区更是热闹非凡,沙爹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烟雾裹挟着浓郁的肉香和香料味四处飘散,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几个穿着性感时装的年轻姑娘举着盛有蝶豆花茶的玻璃杯,杯子里的茶水呈现出梦幻的蓝紫色,她们对着手机屏幕自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观光电梯载着游客缓缓上升,透过玻璃轿厢,可以看到下方如同河流般涌动的人群,抬头则能望见顶层星空影院的穹顶,玻璃上映出窗外摩托车流的灯光,像一条流动的银河,璀璨而迷离。

      入夜后的商场,像一头温顺巨兽的腹腔,内部灯火通明,暖风习习,不断吞吐着带着倦意的人群。休息区的软椅上坐满了逛累的顾客,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闭目养神,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细碎的低语声,一派闲适安逸的景象。

      帕蒂坐在其中一张软椅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儿子邹宸绎身上。邹宸绎刚结束模拟考没几天,此刻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面前桌上那杯可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水珠沾在他的指尖,又被他轻轻弹落。他的眼神里带着点考试后虚脱般的空茫,显然还没从高强度的备考状态中完全松弛下来。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帕蒂的声音放得很缓,试图打破这略显凝滞的空气,“要是累了,有没有想过去哪里散散心?去海边吹吹海风?或者……”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打断了。那声音“噼里啪啦”的,节奏快得惊人,与周围的闲适氛围格格不入。帕蒂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朝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邻座坐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下颌线清晰而用力。他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几乎飞了起来,仿佛在与时间赛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焦灼感,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在等着他处理。他面前那杯咖啡一口没动,深色的液体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显然早已凉透。

      邹宸绎也循着母亲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脸上没什么兴趣。“再说吧,妈。”他的语气懒懒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倦怠。

      “你最近还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来往吗?”帕蒂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没有!”邹宸绎立刻皱起了眉,一脸厌倦地反驳,“他们都忙着备考呢,谁有空瞎晃悠。你都问了多少遍了。”

      帕蒂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再找点别的话头,缓和一下气氛。毫无征兆地——“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人猝然扔在地上,又厚又重,还带着点黏腻的质感。

      隔壁那疯狂的键盘声瞬间戛然而止。

      帕蒂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又扭过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思维瞬间锈死,仿佛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一刻冻结了。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狰狞的窟窿,鲜血混合着一些浑浊的液体正汩汩涌出,流速快得吓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在他苍白的衬衫领子上,又溅在那台还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与黑色的按键形成刺目的对比。他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指也僵硬地停留在最后一个按键的上方,保持着敲击的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被压缩成一个点。他坐着的身躯开始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一侧倾斜,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般的庄严感,连同身下的椅子一起,重重地砸倒在光洁冰凉的地砖上。

      “咚!”

      一声实心的闷响,沉闷得仿佛砸在人的心脏上,连地面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周围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商场里的背景音乐、人们的低语、空调的风声……全都不见了。世界在帕蒂的眼里变成了一幕无声的哑剧,所有的色彩都迅速褪去,只剩下那滩在灯光下迅速扩大的、浓稠的、刺目的红。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刀,猛地划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撕裂了紧绷的空气。休息区瞬间炸开了锅,桌椅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撞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碰撞声;惊恐的哭喊声、杂乱的奔跑声、物品掉落在地上的碎裂声……各种声音轰然爆发,汇成一片混乱的喧嚣。

      帕蒂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冷得像浸在了冰河里。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拼命想吸气,却吸不进一丝空气,胸口闷得快要炸开。

      “妈……?”邹宸绎茫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丝不解和难以抑制的颤音。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而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或许更加直接、更加血腥。帕蒂猛地转过头看向儿子,只见他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摊还在不断蔓延的红色,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一只濒死的鱼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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