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

　　陆父那通如同最后通牒的电话，像一块千斤巨石，将林序彻底压入了冰冷的海底。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电话里那句“沉重的代价”和“真正体会到后果”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如同丧钟长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结束那通电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动脚步，重新回到ICU门外那片熟悉的、冰冷的长椅上的。他瘫坐在那里，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不断下坠的躯壳。

　　陆朝阳偷了家里的钱。
　　为了他。
　　现在，陆父知道了。
　　“沉重的代价”……会是什么？

　　是更严厉的禁闭？是断绝经济来源？还是……□□上的惩罚？或者，是动用关系，在他未来的道路上设置更无法逾越的障碍？

　　林序不敢细想。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不寒而栗。他仿佛能看到陆朝阳因为他而承受责罚的样子，能看到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眼睛，因为他而蒙上更深的阴霾，甚至……失去所有的光芒。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那个破碎的家庭，如果不是奶奶这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陆朝阳还是那个在球场上肆意飞扬、无所顾忌的少年，还是那个被众人簇拥、前途光明的陆家大少爷。是他，像一团肮脏的泥沼，将原本洁净耀眼的光，一点点拖入了污浊和黑暗。

　　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厌弃，如同最浓稠的沥青，包裹住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陷进头皮，试图用生理上的疼痛来掩盖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痛，但徒劳无功。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接受陆朝阳的帮助，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更加坚决地推开他，如果他宁愿奶奶……是不是陆朝阳就不会被他牵连至此？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最后的理智。他不能失去奶奶，那是他活着的意义。可他也无法承受，陆朝阳因为他的“活着的意义”而付出惨痛代价。

　　他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无论怎么选择，都指向更深的痛苦和毁灭。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凝固在长椅上，只有胸腔间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有护士经过，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ICU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阻隔，看到里面奶奶脆弱的身躯，也仿佛能穿透城市的水泥森林，看到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陆朝阳正在承受的“代价”。

　　他想起陆朝阳塞给他向日葵时，那笨拙又灿烂的笑容；想起他在雨夜里固执地等待，浑身湿透的样子；想起他在天台上，看着那幅未完成的肖像，平静地说“光感还可以再强一点”；想起他在快餐店外，那双痛苦、愤怒又绝望的眼睛；想起他最后留下的那张拼贴纸条——“最后一次。保重。”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光，为了照亮他这片阴影，不惜燃烧自己。
　　而影，除了眼睁睁看着光在燃烧中黯淡，却连靠近、甚至只是呼喊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协议的锁链，陆父的权势，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将他死死囚禁在原地。他不能去找陆朝阳，不能联系他，不能有任何可能被解读为“联系”的举动。他只能在这里，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和死亡气息的地方，被动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承受着内心无尽的煎熬。

　　他是一座心囚。
　　被愧疚、担忧、绝望和对自身无能的愤怒，
　　牢牢囚禁在了这片方寸之地。
　　看不见出路，也触不到那束，
　　正在为他而燃烧的、遥远的光。

　　（第六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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