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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舆忽至
这件事情结束后,公主与往常并无太大分别。杨凛星却是耿耿于怀,处处多留了个心眼。
恰逢今日不当值,她犹豫着要不要写封信让玉璃送到沈灵泽那边。
她铺开信纸,提笔蘸墨,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告诉沈灵泽他们自己的现状和担忧,可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难以落下。
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这字,实在拿不出手!
她原本字迹就有些七扭八歪,此刻想认真写封报平安的信,反而显得更加别扭。纸上寥寥几行,笔画僵硬,大小不一,有的字甚至墨团晕开,糊成了一块。这要是全写完,怕不是得废掉一沓纸,沈灵泽他们看了,恐怕平安没报成,先要担心她是不是被人打伤了手。
她正盯着那几张惨不忍睹的草稿发愁,左腕的袖口一松,玉璃的小脑袋便探了出来。
“凛星大人,您在干嘛呢?”玉璃好奇地凑过来,看着桌上那几张墨迹斑驳的纸,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你是在……画画吗?画小乌龟还是……嗯……歪脖子树?”
杨凛星:“……”
她默默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向玉璃。
玉璃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小声补充:“画得……挺特别的。”
杨凛星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把笔扔出去的冲动,将那张“画”揉成一团,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 看来靠写信报平安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
“阿璃,要不你……”
“凛星大人!”玉璃“嗖”的一声化为人形站在她身前,激动道:“我感觉到了,是三哥来了!”
闻言,杨凛星短暂的错愕了一下,随后便看见门脚的间隙里探出一只玄色的小蛇头,不是翎光又是谁呢?
他瞧见杨凛星以后,便顿在了原地,似乎是在观察她有没有受伤。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来到她跟前,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大人!”翎光迫切的唤了一声。
杨凛星问道:“你们在那边一切可还好?”
“一切安好,只不过……”他反复斟酌着言语,半晌才接上前面那句话。
“……他很担心你。”
这个他指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杨凛星心里难得涌现出一丝愧疚来,“我挺好的,公主待人很和善。”
“我这儿我一封信,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杨凛星从翎光手里接过信,郑重其事的拆开。原是她想给他写信,没写成,反倒是他的信先到了。
信纸展开,一面行列井然、方正严谨的字迹映入眼帘。见字如见人,就如同沈灵泽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一般。
她先是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又忍不住从头到尾的含英咀华,最后目光牢牢地锁在了最后那行小字上。
“昨夜星辰皆似你。晓来风露重,恐沾衣。”
沈灵泽居然会给她写这样直白的句子,实在是让杨凛星始料未及。
在她印象中,沈灵泽向来是端方自持的、疏淡有度的。即便是自己偶尔逗他逗得狠了,他也只是红着耳尖,垂着眼眸,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最后只能乖乖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看来这次是被逼急了。
……
这算是……表白吗?杨凛星不确定的想着。
“凛星大人,沈大哥说什么呀?”
杨凛星被玉璃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有些手足无措的将信叠好,摆出一副非常正经的模样:“他说,你们已经找到关押九方氏
的地方了?”
翎光道:“眼下还只是猜测……”
他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喂!快出来!”
杨凛星一个眼神,玉璃和翎光迅速变为蛇身藏匿在她身上。她拢了拢衣袖,问道:“什么事?”
随后又补充:“我今日不当值。”
“不当值也要出来。”那人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国主亲临,所有人前去跪拜!”
啥?
国主亲临?
杨凛星这下可傻眼了。这国主好端端的不坐在王城里关心一下民生大计,跑到这公主府来干什么?
杨凛星一头雾水,现实却容不得她想太多。只能硬着头皮到了前院。
前院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云压顶。公主府的所有宫人、侍卫,依照品级高低,井然有序地匍匐在地,额头触地,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偌大的庭院里只有风吹过廊檐的呜咽声。
公主御前辉夜跪在最前列。她穿着正式的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僵硬的、了无生气的味道。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深深俯首,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垂落在身前光洁的地砖上,对那由远及近、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仪仗和脚步声,反应淡漠得近乎失礼。
杨凛星混在侍卫队列的末尾,依样跪好,悄悄抬眼望去。
瀛御国主的仪仗已然抵达。玄底金纹、绣着昂首的乌雅马的王旗抢先映入眼帘,在风中猎猎作响。随后是两列目不斜视、甲胄鲜明、气息沉凝的御前侍卫,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踏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带着一股肃杀的威压。
最后,一顶由八名力士稳稳抬着的玄色步辇缓缓停下。帘幕掀开,瀛御国主步下銮驾。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正值壮年,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身绣有日月星辰和夔龙纹的玄色常服,头戴七旒玉冠。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开合间精光闪烁,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杀伐决断的凌厉气质,如同实质般笼罩全场。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跪拜的众人,最终落在最前方的公主身上时,那锐利的目光似乎微微软化了半分,但也仅是一闪而逝。
“都平身吧。” 国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的低沉,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谢国主!” 众人齐声应答,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但依旧垂手躬身,不敢直视天颜。
国主径直走向御前辉夜,在她身前一步之遥停下。“辉夜,” 他的语气比方才温和了些许,带着父亲对女儿的关切,“听闻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可大好了?寡人让人送来的补品,可有用着?”
公主这才微微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依礼微微屈膝:“劳父王挂心,女儿已无碍。补品……都收着呢。” 回答得规规矩矩,却听不出丝毫温度,更无寻常父女相见应有的亲近与依赖。
国主似乎早已习惯女儿这般态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似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没有继续嘘寒问暖,转而道:“你宫中新选了一名侍卫?上前来,让寡人看看。”
来了!杨凛星心下一凛,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她深吸一口气,保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从队列中稳步走出,在国主面前数步处重新跪下:“奴才林星,拜见国主。”
她是辉夜公主的属下,不是国主了,所以自称奴才,应该不会有错。
她能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她极力压制住体内灵力的自然流转,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稍微敏锐些、运气好点的普通女子。
“抬起头来。” 国主命令道。
杨凛星依言抬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落,不敢与国主对视。
国主审视了她片刻,目光在她那双看似平静、实则隐含坚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评价道:“不似深谙武道之人。”
杨凛星心头一紧,正不知如何作答,辉夜公主冷淡的声音便率先响起:“儿臣觉其顺眼。”
“嗯。” 国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既是合我儿眼缘,想必有过人之处。今后,要好生侍奉公主,保护公主周全。”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公主的安危,重于一切。若公主有丝毫‘差池’,尔等护卫,皆难辞其咎!明白吗?”
“奴才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护公主殿下万全!” 杨凛星叩首应道,后背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看似是对侍卫职责的强调,实则是最严厉的警告和监视令——看好公主,别让她再出事,否则,提头来见。
国主凝视她片刻,才移开目光:“你好生休养。”
辉夜依礼垂眸:“恭送父王。”
他脚步却未动,玄色袍角在风里滞了滞:“今日政务已毕,不若……陪辉夜用顿晚膳?”
公主的长睫骤然压下,在苍白的脸颊投下更深的影。她盯着青砖缝隙里一株将枯未枯的野草,像是要把那草茎看穿。
风穿过回廊,带走最后一丝暖意。
国主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散在渐起的暮色里。
他的女儿啊,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你好生休养,寡人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便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如来时一般,声势浩大地离开了公主府。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远去,庭院中的众人才敢真正松一口气,但气氛依旧沉闷。
杨凛星缓缓站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辉夜公主。
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而惊心的猜测:那一次,公主并不是第一次自我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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