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这些长得都一个样的金刚罗汉，朝人群挥拳踹腿，众人跑的跑逃的逃，撤离着高台，顾钦以蜷缩的姿态将阿妧拥护胸前，待喧闹、步伐声渐渐远去，他才睁开眼。
　　一个暗黄的拳头映入眼帘，几乎要贴近眼球，顾钦一揽腰身，侧身躲闪，二人横空转两圈，再一扫腿，罗汉被踹进墙壁，挣扎两下，如同镶嵌在石壁内动弹不得。
　　在另一边，柳戚在罗汉群中穿梭，好把一个个分散的铜人引到一块来，高亦夏拿隐索绳横扫罗汉，陆梣则拿出鸽子蛋大的金丹，一颗接一颗地甩向罗汉，被金丹砸中的罗汉，仿佛粘上了黏糊糊的黏鼠板，越挣扎越黏。看似两人十分默契地打配合，实则关系并不融洽。
　　高亦夏看着一个个金丹丢得七里八歪，有的直接丢下高台，不由得抱怨道，“你丢准一点，看着点丢。”
　　陆梣听后，一骨碌把金丹推高亦夏怀里，“我丢不好，你来丢。”
　　高亦夏拿了一颗，往最后一个罗汉扔去，只见金丹并没有黏在罗汉身上，而是黏在一只纸老虎脑门上，她愣了一下。
　　纸老虎不知从哪冒来的，脑袋由三道彩墨绘的金纹，活似舞狮那种样貌，有点可爱，但也有点吓人，因为它的眼睛竟为朱色点缀的，看起来活脱脱像个寻仇的野兽。
　　旁边站了个纸人，那纸老虎仅有纸人半腿高。高亦夏和陆梣还有点懵，高亦夏虽见过纸老虎一面，但她不知晓这玩意儿有啥用，而陆梣就更懵逼了，他啥也不知道。
　　倒是柳戚嗅到了一丝凡人不能察觉的气味，他在冥界闻过，是那种清冷、激烈且刺鼻、令其无法呼吸的花香。意识到事态比想象中复杂，柳戚奔走几步，挡在两人面前，低声叮嘱道，“快离开，这里不宜久留。”
　　高亦夏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柳戚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关心他，“我没关系的。”
　　陆梣扯了扯高亦夏袖子，“你忘了柳戚是神啦？快些走罢，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高亦夏往顾钦那边探头，“江桡呢，他不走吗？”
　　柳戚讪笑道，“他皮糙肉厚，能造得来，有高阡在那，应该不成问题。”他越说越心虚，不停瞄高亦夏，甚至不敢抬头直面。
　　高亦夏又瞥去阿妧，“小孩，跟我走吧。”
　　阿妧摇摇头，“不要，我不去。”
　　顾钦一骨碌把人抬起，阿妧奋力挣扎，在高亦夏满脸震惊的表情下，将人放了下来，还往前推了一把，“快走，少给我添麻烦。”
　　阿妧躲开高亦夏的怀抱，小腿吭哧地跑回高阡身后，探出个小脑袋，警惕地瞧他，“我不去，我还没见着隐客找什么样。”
　　顾钦瞬感怒意，之前在成奎家也是瞎跑，到剑会又是瞎闯，区区一个小狐妖胆子怎么这么大，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顾钦有些怀疑，是不是对她太好，才无意间放纵她无规无矩地胡闹。如果他以前像阿妧一样这么调皮，早被弄到监狱好好反省几日，那还给外头逍遥快活。
　　高亦夏倒是没什么态度，语气淡淡的，仿佛对这事儿毫不在意，“那你看好阿妧哦。”
　　转头对陆梣说，“我俩走吧。”
　　任由一人一狐在原地直瞪眼，自此，整个高台内只剩下三神一妖。
　　顾钦把目光重新投于纸人身上，一动不动，仿佛有两座雕像一般驻扎在此地。
　　聚焦视线，纸人胸膛似乎贴着一张黄纸，用血写的，已经暗沉，笔画特别潦草，像极了随手乱写的鬼画符。
　　这又是闹哪门功夫。
　　未等顾钦细想，纸老虎倒是得了动静，只见它轻颤两下，抖抖腿，扭扭头，闷闷地嗷了两声。下一刻，阿妧瞳孔空洞，忽地傻傻笑了起来，朝纸老虎走去，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走尸，“娘！”
　　顾钦赶紧把她拉回来，可这回不管他怎样用力往回去拽，阿妧却未动半步。她不听人使唤，失去了任何意识，奋不顾身地向前莽撞，“娘，你来看我啦。”
　　能看见往生者，就意味着离噬魂不远了。顾钦慌了神，高阡似乎也领了意，他立即上前一步，用身躯彻底遮掩阿妧身影。
　　阿妧一瞬回魂，“我，我怎么了，刚刚……”
　　趁阿妧恢复了理智，顾钦一把将她捞起来，搂在怀里，一手撑臀，一手压头，“别回头，噬魂虎在吞噬你的魂魄。”
　　世时突转，若阿妧一直赖在这里，一旦他没看住，去冥界捞魂的事儿就麻烦了，他面朝柳戚扬了扬下巴，柳戚走来，顾钦被他俩护在身后，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去找高亦夏。
　　出口通道距离有点远，顾钦需走十余步，门口黑漆漆的，有灯罩但没有点烛，也许是人群匆匆逃散而扑灭了微弱的火苗。他大跨步，加快速度直走，时而嫌慢改为跑。
　　突然，黑色的尽头多了白溜溜的纸人，顾钦一顿，难道高阡他们没拦住？他一回头，不得了，四面八方的出口都堵着个纸人，不知从哪窜来的，除此之外，高阡和柳戚面前各与一名纸人厮杀，高台之上乱成一片，他来不及惊讶，迎面飞来几道刃光。
　　顾钦往后撤了几步，地板裂出几道深邃、锐利、顺滑的裂缝，可见挥出刀刃之人下手多么很辣，并且不留余地。
　　顾钦吼道，“异灵行军。”
　　军团挡在顾钦面前，单一为首的纸人被团团包裹，纸人左右瞧，身形模糊，竟然从本体分出另一个纸人来，体态、样貌、实力与本体别无二样。
　　很快，这些分身就跟小士兵们打起来了，你捅一刀，我砍一剑，双方不让其谁，打得不可开交。
　　平地崛起金缕玉兵，占据高台一半空间的大块头，一拳一击横扫纸人，可灵活的纸人躲过了袭击，反而爬上金缕玉兵庞大如吨的身体，用横空飞行的刀刃卸掉它的四肢，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一块接一块的金块砸在了地面。
　　柳戚眼睛一眨不眨的，僵持原点，看得目瞪口呆。纸人把金缕玉兵轻松解决，转头朝向柳戚，他心觉咯噔，右手拂袖，挥出一道淡风，一面琴弦幻于他腹前。
　　此技乃幽文古琴，神器之一。柳戚轻轻扫一下琴弦，乐声悦耳，空气激起接二连三的气团，宛如仙女散花一般，击向纸人。
　　刹那，被击中气团的纸人，以气团的惯性，连人带气一起悬在空中，最后砰的一声，倒在墙角、地面、甚至屋顶。
　　从金缕玉兵被大卸八块之后，柳戚瞟了好几眼散落一地的金块，那小眼神，都快眯成缝来，他清了清嗓子，毫不在意道，“金缕玉兵被打成这样，还能拼回去吗？”
　　高阡额头皱了皱，抬眸冷视，“不能。”
　　柳戚心中甚为欢喜，不能拼回去那可太好了，可还没打量这大金块怎么卖呢，就听见高阡说道，“但我可以把它融了，重新塑一个新的。”
　　又补充道，“财神的财物受天庭保护，盗窃财神财物者罚第八层地狱五年起，不得缓刑、假释。”
　　柳戚：“……”
　　高阡感觉头顶咻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顾钦背着身，紧紧环住阿妧，速度极快地冲向高台之外的天空，紧随其后的是疾奔而来的纸人。
　　可下一秒，咚！
　　顾钦脊背撞上了透明的屏障，跟个果冻似的又把他弹了回来。出不去，焦灼、恐慌、急切等等在脑海里混杂，扰乱思考的头绪。
　　纸人手持刀刃直直逼近顾钦，顾钦侧身一晃，刀刃插在屏障上，竟然穿不破！这就意味着他们今日极有可能无法从高台内出去。
　　顾钦旋转跳跃，与纸人间隔一段距离，他想使唤异灵行军抵抗纸人，但小士兵们几乎被纸人团包围着，毫无还手之力，更别提有余力帮他解围前后夹击、难以逃脱的窘境。
　　纸人似乎觉得还不够抑制顾钦，又分出两个分身上前施压，那俩分身一手扒开他的右臂，一手按压他的后背，阿妧趁机往高阡那边逃跑，刚迈开小腿却被抓了回来。
　　以顾钦所站的角度，只要稍稍低头一看，每一个角落遍布着纸人的行迹，光是中间能明眼见到的就有十余个，如果要算上看门的分身，估计能超个二三十个。因此，顾钦即便挣脱了它的掌心，返回束缚仅为分分钟的事情。
　　纸人揪着阿妧衣领，阿妧拼命扭动手臂，边大声喊叫边抓纸人手臂，“放开我！”
　　但纸人压根没有神经，无法体会大脑神经传递所带来的痛感，任由阿妧肆意闹腾。
　　渐渐地，纸人离纸老虎越来越近，阿妧也逐渐没了最初挣扎的劲头。或许因为正在被吸取精魂，使身体与灵魂断开而造成疲惫不堪的困倦；又或许因为知道自己挣扎多久都毫无悬殊，索性放弃抵抗。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顾钦都不想看到，他只想要活蹦乱跳、精神舒畅的狐狸阿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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