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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重琐碎
不记得是从哪里看来的，但映真记得很清楚，她看到过这样一个说法“大哭过后入睡会有精神疾病的风险”。
这个说法没有得到考证，所以映真也不知道真假。
但真的睡过去的时候，她心里冒出一个隐秘的希望——干脆就疯掉吧，或者干脆忘掉发生过的一切，让所有事情就此结束。
但没有疯，也没有结束。
这天晚上她开始发热，冷一阵热一阵的时候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接着细细密密的在身边小声说话，之后就开始有人在身边替她掖紧被子，用热毛巾一遍遍帮她擦脸和胳膊。
映真迷迷糊糊醒来许多次，身边的人有时是王密，有时是成鹰，有时是庄逢雁，就连高树和洁柔也出现过。
无一例外，每次看到她睁开眼睛，在身边的人就会立马凑近。
她们不提会让人伤心难过的事情，只轻轻把落到映真脸上的头发捡开，轻声细语地问：“饿吗？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映真也无一例外的摇头拒绝。
但终归是她身体太好，这场病来势汹汹，最终只停留了三天就开始退潮。
第三天，映真是在中午醒来的。
开车的是庄逢雁，守在映真身边的何好女静悄悄地趴在座椅边打着瞌睡。
她不过刚抬腕看清时间，何好女便猛地坐起身来，关切的凑近：“锅里给你留了粥，要吃点吗？”
映真这次没有拒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何好女短暂一愣，立马起身向后走去，不多时就端着映真的碗回来，看着是刻意捞了米粒，算不上粥，是装了满满一碗的稀饭。
映真一勺子下去只挖起了米粒。
“吃吧，你生着病，多吃一点才能好的快。”何好女夹起端在手里的一碟小菜，放到勺子上，“这几天把大家都吓坏了。”
“一睡着就总是哭，要么就是说些梦话，”何好女用眼神示意映真把勺子里的食物吃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等会儿高树醒了你们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别总是睡着，身体都是这样慢慢拖垮的。”
映真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小菜是杨平自己做的萝卜丁，小小一个，切的细细碎碎，在牙齿中间清脆作响。
嚼着嚼着，眼泪又悄悄掉下来。
何好女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和正在开车的庄逢雁对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小菜。
“这段时间是会伤心的。”何好女轻轻抚着映真的头，像是对着自家孙女一样，“人活着活着都是要面对这一遭的，但映真，伤心难过之后，咱们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她说的是老生常谈的话，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可那张苍老松弛的脸上全是了然包容的神态，只是看着便让人难过。
“我这个年纪，说不准今天睡下，就没有明天了。”何好女重新端起碟子，一点一点添到映真的粥里，“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不会的。”映真开口打断，不要她继续说下去。
但何好女却没有妥协：“我活到这个年纪，一辈子就是围着老头子，儿子转，老了老了遇上这种祸事，但辛亏遇见你们，才有了新名字，过上这么一段顺心的日子，现在让我回头看真是一点都没有遗憾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映真，你们都别为我
哭，笑着送我走。”
“您别说了。”映真声音大了一些，庄逢雁放缓了车速转头看过来，像是时刻准备制止冲突。
何好女蓦然笑起来：“就是要这样！”
庄逢雁一怔，偏头看过去，映真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生气的时候就是要生气，难过的时候就是要难过！”
何好女抓着映真的手带着热乎劲儿，说不上来的，像是打着赤脚踩着庄稼地的泥土里，安稳的不得了。
映真那张蒙着阴霾的面孔终于清晰起来，流动起来。
她伏到何好女肩头，像颗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高树是离不开您的。”
“我知道，好孩子，”何好女拍了拍映真的脑袋，轻声复述了一遍，“我知道的，好孩子。”
庄逢雁把着方向盘，目光落到前路——她也终于可以开始沿着地图前进了。
这段日子映真的情绪，加上大家骤然离开安全区的不安，她没有立马选择动身前往地图上标注的安全区。
留在已经被清扫消杀过的J城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即便她们不去安全区，只留在这里，车上的存粮也够她们吃上一段时间，观望过地下安全区的状况，再选择适当的时机回去也是可行的。
但庄逢雁不愿意，她想听听看映真的想法，大家的念头。
“——毕竟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在执行任务，”庄逢雁递出地图，示意映真看一看，“图上标注的安全区很远，在Z国最西边，但确实是安全的位置。那边地广人稀，芬……”
逢雁抬眼留心映真的表情，避过了那个名字：“她最开始选在那儿建安全区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优势，所以才瞒过了联盟会。我们一路过去感染者的威胁会越来越小，但那个安全区是不是真的安全，我们到了那里之后要怎么让这么多人安稳的生存下去，迈出了这一步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庄逢雁将利弊一条一条列的清晰，像是拿着金斧头和银斧头的河神，站在映真面前问“请问，你丢的是这把金斧头，还是这把银斧头”。
映真一时间很难抉择，干脆把地图卷了起来：“这些事情也告诉大家吧，和在T市一样，我们举手表决。”
于是地图被摆到了走廊最中间，映真坐在身边，听着庄逢雁把在自己面前讲过的利弊换成更普通的语言又重复了一遍，只在最后多加上一句。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我们还没离开安全区，如果大家有想要回去的，我会把大家送回去，这儿现在确实已经变得安全了，留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不一起留下吗？”成鹰靠在成雀身边的座椅上，盯着映真和庄逢雁的脸。
庄逢雁明确她想听到的答案，但此刻只能转头看向映真：“联盟会现在的状况，很难再组织起有力的搜救了，我的职责所在，如果有机会能救回更多人，当然……”
剩下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几乎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默契的移向了映真。
过去一段日子过山车般忽上忽下的生活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的头发现在长长了，原本被剪短的刘海也变长不少，耷在眼前。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她都安静的呆着，但现在这种需要开口的时机，她便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明立场。
“我会跟庄逢雁一起走。”
映真抛弃了原本的称呼，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车里的所有人听清。
成鹰于是举起了手：“我和映真姐一起走。”
“我也是。”成雀不堪示弱，紧随其后。
王密和尚任对视一眼，也举起手来：“我们俩也跟你们一起走。”
“我们也是。”
“我和奶奶也是。”
“我也是……”
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双手留在身边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决定好了，那时不待人，今晚天黑之后，我们就出发。”庄逢雁轻轻抚掌，转身撤下地图，“大家信任我，无论如何会为大家求一条生路的。”
会议持续的时间比想象的短暂，映真隐约有些想要犯困的趋势，但没等她爬回座椅重新入睡，一只手率先抓住她的手腕——
“映真姐，去看看秋分吧。”是高树。
映真只要错过她的头顶就能看到身后跃跃欲试的其他人，眼看她看过去，大家又避开视线，装作没有观察这里的模样。
高树一步迈过，再次站到映真正前：“秋分现在能认出人了，有人过去的时候总会笑的，姐去看看吧。”
那些视线没有丝毫恶意，全都是殷切但又小心翼翼的关切。
映真于是抬脚，任由高树把自己拉进人群中心，没等反应过来，秋分便被放到了怀里。
她还是老样子，没有长大多少，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只小绵羊。
洁柔忧心地偏过头错过头发遮挡去看映真，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其他人和她也不相上下。
“映真，车上找到了不少抗寒的菜种，等你再好一些，也开始帮忙种菜吧。”何好女一个提气将高树抱到身边的空隙坐下，探出头来开口。
宋临临急忙开口：“那些事情我们做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她上手啊。”
但何好女那句话更像是同情海洋里抛出的救生圈，映真紧紧抓住，借着救生圈的力气浮上海面。
“好。”
她猛地点头，抱着怀里的秋分，心更踏实了一些。
一周的人愣了一瞬，旋即又都热闹起来。
“那行，有了映真帮忙，咱们这菜不怕种不出来。”杨平乐呵呵地笑着，手轻轻搭在映真肩上。
“映真又不是什么农夫，也不一定就比咱们种的好。”杨安仍旧开口就是坡。
大家笑成一团，所以也没有人留心何好女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晃动。
像是即将倒下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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