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叶言兮是在一种极度不适的滞重感中恢复意识的。

　　仿佛他的灵魂被浸在粘稠的糖浆里，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挣扎着浮出表面。眼皮像坠了铅块，沉重得难以睁开。大脑里一片混沌，像是积满了厚重的灰尘，每一个简单的念头都需要缓慢地、艰难地拨开迷雾才能产生。

　　口腔里残留着那股甜腻药物的恶心味道，混合着胃酸和呕吐物的酸涩，喉咙火辣辣地疼。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那杯茶，被迫饮下，催吐，叶时南的低语……

　　药效显然还没有完全过去。

　　他不敢立刻有大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微的缝隙，小心地观察着。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熹微的晨光，预示着黎明刚刚降临。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模糊的灰蓝色调里，寂静无声。

　　看来他昏睡了一整夜。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种酸软无力的感觉蔓延全身，像是大病初愈。但幸运的是，思维虽然迟缓，却并未完全停滞，他还能思考。看来他之前拼尽全力的催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吸收的药量或许不足以让他彻底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静静地躺着，努力对抗着残余的昏沉感，试图让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叶时南昨晚的话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等你醒来……也许一切都会变得更……有趣。”

　　“有趣”这个词从叶时南嘴里说出来，总是伴随着无尽的恶意和折磨。

　　今天，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一种冰冷的预感像蛇一样缠绕上心脏。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并非走向他的房间，而是从楼下传来，似乎有些匆忙。紧接着，是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听不真切，但语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发生什么事了？

　　叶言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都足以让他警惕万分。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管家在和谁说话。

　　“……确认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是的，刚接到的消息……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通知先生和夫人了吗？”
　　“……正准备去……”

　　模糊的词语拼凑不出完整的信息，但那种略显紧张的氛围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叶言兮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会是什么？和叶家有关？和……司徒玄的计划有关？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激动起来，残余的昏沉感都被驱散了不少。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木门上。

　　外面的交谈似乎转移了地方，声音变得更模糊了。

　　他焦急地等待着，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走廊里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一次是朝着他房间方向来的！

　　叶言兮心中一惊，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回床上，拉好被子，重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伪装成仍在沉睡的样子。

　　几乎就在他刚躺好的瞬间，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叶时南。

　　他的脚步不像平时那样从容不迫，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假意关心地查看一下叶言兮的状态，而是径直走到了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更多的晨光涌入房间，有些刺眼。

　　叶言兮的眼皮在被子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叶时南站在窗边，并没有看向床的方向，而是望着窗外，侧脸线条显得有些紧绷。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刚刚结束或者正在等待一个重要的通话。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紧绷。

　　叶言兮能感觉到叶时南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恶劣和玩味，而是带着一种被打乱了计划的、阴沉的躁郁。

　　看来，外面确实发生了大事，而且这件事，似乎并不在叶时南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叶言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恐惧和一丝隐秘的、几乎不敢期待的期待。

　　就在这时，叶时南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立刻接起，声音压得很低，但叶言兮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消息准确吗？……“鼎盛”那边真的……”叶时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阴沉，“……什么时候暴露的？……我们的人呢？！……”

　　鼎盛？

　　叶言兮的心猛地一揪！鼎盛集团！那是叶氏集团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也是父亲叶华年极其看重的一个项目依托！听叶时南的语气，鼎盛出了大事？而且似乎牵连到了叶家？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进行详细的汇报，叶时南只是听着，半晌没有说话，但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越来越冷。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充满了冰冷的怒意：“……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搞鬼！还有，立刻切断所有明面上的联系，处理干净！”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依旧站在窗边，背影透出一种骇人的阴鸷。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他那张俊美的侧脸如同冰雕，寒意刺骨。

　　计划被打乱了。

　　而且是一个重大的、足以影响到叶家根基的意外。

　　叶时南最厌恶的就是脱离掌控的事情。

　　叶言兮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内心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鼎盛出事！叶家受牵连！

　　这会是司徒玄的手笔吗？如此雷霆万钧，直接击中了叶家的要害！这就是他所说的“风”吗？这阵风，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所以，叶时南此刻的阴沉和愤怒，是因为他不得不先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暂时……无暇他顾了吗？

　　自己……是不是因此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个念头让叶言兮几乎要战栗起来，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就在这时，叶时南忽然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猛地射向床上“熟睡”的叶言兮。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被子，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叶言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了！他拼命维持着沉睡的姿态，连眼皮下的眼球都不敢有丝毫转动。

　　叶时南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停下。

　　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叶时南缓缓俯下身，凑到叶言兮的耳边。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昨晚那种愉悦的恶劣，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警告意味的低语，如同毒蛇爬过皮肤：

　　“哥哥，外面起风了。”

　　“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看。”

　　“否则……”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叶言兮的脖颈，带着威胁的意味。

　　“……哥哥会后悔的。”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冷冷地瞥了叶言兮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房门被关上。

　　直到确认叶时南真的走了，叶言兮才敢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恐惧依旧盘旋在心头，叶时南最后的警告如同枷锁。

　　但是……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火，却在心底悄然点燃。

　　风，终于来了。

　　而且这阵风，似乎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强劲。

　　他或许暂时安全了，因为叶时南的注意力已经被迫转移。

　　而这混乱，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昏晓之交，黑暗与光明挣扎的时刻。

　　僵局，似乎正在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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