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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
秋日的黄昏，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余晖水一般的映照在汴巷，空气中有菊花的香，那是他家种的菊花，种到好的时候，邻人都会来看，沈晗总是慷慨的分给四邻她种的菊。于是，巷子里的菊，冷香嫣然，似乎是她袖间的芳香。
每一次踏进这条巷子，疲累都会消散。他的职业，是和恶打交道，眼目所见，多是鲜血、尸体，还有深不见底的人心。那是无法想象的恶，触目惊心。他是出鞘的利剑，但亦是血肉之躯，看得多了，也会累，沉甸甸的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
名望重，威势高，武功强，很多人以为他无坚不摧，却不觉忽略，他亦有七情六欲。
妻儿是他尘世间最温柔的归宿，推开那扇门，儿子就会扑进怀中，稚儿的奶香和欢快的童音，如同初生嫩芽般清新的气息让他觉得生命的满满喜悦。而妻子恬静的笑，是开在春风中最美的花。
只是静静的坐着，喝一两盏淡酒，看他们娘俩嬉戏，便是惬意和舒服的。这人间的温煦，将流光漫漫，铺满了他的心间。平静，是他最难得的享受。
但今日，踏进巷子，他闻不到淡淡菊香，头劈开样痛，心中所见，血腥满地。
小慧告诉他的惨剧，如同一把刀，直刺他的心房。
这么多年，他经历了很多，一颗心，早比寻常人坚强，但是江湖之殇，化为寸寸断剑，四面八方袭来，刀刀刺中他最柔软之处。墨慧之死，犹令他肝胆俱裂。
墨慧是他初入江湖温暖的庇佑。当时他养伤三个月，墨慧亲伺汤药，关心入微，犹如春阳满布，皆是温暖。他自七岁随师父学艺，一南一北，家乡路途遥远，母亲又忙于家中生计，虽是千般爱子之心，也罕能探望。师父性子严厉，又殷殷望他成才，有时不免急躁生硬，春妮又小，他的少年，很少有属于女性的温厚的爱。
墨慧给了他长姐的爱，在她面前，他就如一个小弟弟。唠叨你吃，唠叨你睡，唠叨你喝药，她也有杀伐决断不让须眉的一面，但在他面前，只是爽利和命令。那是对亲人才有的强势。而他，只觉得暖和安怡。
世间之人，有各种缘分，墨慧虽无血缘，他却早已敬爱如母如姐。他从没想到，她会离去，而且那样猝不及防。
江湖中人，刀头舐血，但是墨慧有别于他们，她是名门正派，一代掌门，却怎会走得如此惨烈？
他看到一团团的血肉，从胸膛中滚出，师父离去后，他第二次尝到这种锥心裂肺之痛。
推开门，儿子依旧欢笑着扑上来，滚在他怀里，妻子依旧站在儿子后面，柔声唤道：“大哥回来了！”雪球也汪汪汪的跟过来，直向他撒欢摇着尾巴，一副兴奋之状。
每次回来，都是这般热闹，阖家大小一块相迎，只听欢声一片，但今日，引不起他半点心绪。
以往，他定是把儿子举在半空，然后让他翻转腾跃，翻几个跟头，好好过瘾。但现在他只淡淡弯了弯唇角，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儿子不甘，奶声奶气的唤着：“翻跟头，爹爹，宝宝翻跟头。”
他萧索的笑了笑：“翼儿乖，自己玩。”
展翼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爹爹回来，现在连这个小小要求都达不到，不禁小嘴扁扁，要哭了出来。
沈晗忙抱过展翼，看他双眉紧蹙，嘴唇紧抿，脸部线条坚硬如铁，便知心绪不佳，抚慰儿子道：“爹爹累了，翼儿不累爹爹。”
“翻跟斗，翻跟斗……。”展翼带着哭音，依旧不屈不饶。
“待会儿娘带你荡秋千，荡一个，两个……，三十个好不好？”
展翼不懂三十个有多少，又硬从沈晗怀中下来，要攀展昭的手臂，嘴里喊着：“爹爹手，爹爹手，宝宝荡秋千。”
他偷偷爬到树上荡过秋千，不小心摔下来，让心莲打过屁股，便觉得爹爹的手臂最安全。在他心中，爹爹无所不能。
“不行不行，爹爹的手臂断过，经不得你攀。”沈晗忙把儿子抱下来。
展翼大哭起来，好不容易等到爹爹回来，既不能翻跟斗又不能荡秋千，简直是情何以堪。
“来，翻跟斗。”
人世间有再多的黑暗，做父母的有再多的痛，也要给孩子温暖和笑。况他公务繁忙，孩子要见他，要不是等个十天半个月，要不就是已酣酣入眠。他不是没有负疚，所以一回来就多陪他玩。
展翼在父亲手中飞舞，雪藕似的小手小脚舞动着，清脆的笑声在院中高大的树木间回响，鸟儿飞过，白羽悠然蹁跹。在展翼天真微蓝的眸中，这世界充满了善和美。父亲的衣衫，蓝得如此醇和，在晚风中悠然而起，一角袍子，沾染了初上的月光。而母亲静静微笑着，淡红色的衣衫，乌黑的鬓发，伊人如花，风致嫣然。
沈晗看出了他眸中隐藏的深刻的痛，是淡淡的微笑掩盖不住。果然晚食时，他一盏盏的喝着酒，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也不敢劝他，只能间或道：“酒喝多了，伤身呢。”
他不言语，只管喝着酒，他一向做事有分寸，但是看这酒一盏盏的饮下，似没个停息。展翼虽只两岁，已经什么都要自己来，用小勺子撅着饭，毛手毛脚的，吃的小脸上都是米饭。沈晗给他擦着脸，逗着他：“跟爹爹说，爹爹不在的时候，翼儿做什么坏事了？”
“爬树树。”展翼一点不怕，老老实实地回答。
“然后呢？”
“摔了。”展翼将饭勺送进口中，大大方方回答：“屁股成两瓣了。”
这娘俩常有妙趣横生的对话，以往展昭在旁边，总是含着温煦的微笑，或者把儿子搂在怀中，和他一问一答。孩子的话或是天马行空，或是天真烂漫，有时闪烁着智慧的灵光。他一向爱孩子，自己的儿子尤甚，但今日，半点情绪都没有。
沈晗看他异于往日，将儿子带给心莲，担忧的合住他手，想劝说他不要再喝，却感到他手冰凉，且微微颤抖，心中大惊，知他定有满腹伤痛。他冷静稳重远超常人，是何等事能让他这般痛苦，将他手执于手中。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妻子，眸底的伤痛近似刀刻，终化为满目萧瑟。
“晗晗，慧姐……不在了。”
一语终了，似是满腹伤痛倾泻而出，又是一大口酒，泪咽无声，只听风里菊花飒飒作声，却原来晚来风急，桌上的灯火亦吹得明灭不定，闪闪烁烁，沈晗心蓦地往下一沉，不敢相信是真的，只觉迷迷茫茫如坠云雾。她记得墨慧两次来家小住，那番明快爽利，视她如幼妹的温厚，仿佛就在眼前，怎么，怎么……？
她不能置信，但是清泪已流了满面，纤弱的身躯颤抖着，喃喃的重复：“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慧姐那么好的人。”但她知道展昭一定比她更痛苦，站起来，依依抚着他肩，柔柔道：“大哥，你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再喝酒了。”
“慧姐可能被卷入一场有计划的阴谋。”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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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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