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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初
“白兄,你靠窗坐不冷吗?”
楚月安冷漠摇头。
“那……要不要来点吃的?”
楚月安仍然摇头。
“水呢?我听说楚三小姐不能喝茶,不知道你的习惯和她一不一样,这里有温水——”
楚月安面无表情摇头。
周通霖终于没招了。
再热情的人被他这么连泼三盆冷水也受不了,在大理寺左右逢源的周通霖难得碰了壁,灰溜溜给自己裹紧了膝头的小毯子,又默默拿门牙扯了口烙饼。
楚月安:……这人倒还挺有眼力见。
他不着痕迹地拿手背蹭了蹭耳后,不知是不是冷风吹的,那处连接着脸部的假面皮似乎有些松动,隐隐发痒。
楚月安自己看不到,这次随顾少室南下赈灾又并无同伴随行,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发炎了。
他挪了挪身子,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心道没事的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本是长途赶路,虽则他们这些官员有马车可坐,但也舒坦不到哪去,楚月安上回这么长时间坐马车还是随二哥由梧州南下雍都的时候,不曾想半年之后,竟要再次南下,还是被顾少室带着一起。
啧,想想就扫兴。
“话说啊,白兄——”
“周少卿有话直说吧。”
楚月安睁开刚闭上的眼,脸上带着点被人打断假寐的不爽,目光就这么平平地移了过来。
周通霖被他眼神冰地心里一寒,下一刻,便听人开了尊口:
“少卿不愧是丞相看上的人,这两日长途驾车倒也精神奕奕,白某真是自愧不如啊。”
周通霖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要完,额角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连忙挥手:
“哪有哪有,白兄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富贵闲人病犯了嘛。”
“那少卿倒是比我好养活的多。”楚月安假笑:“才吃了这么口烙饼就饱了,丞相大人慧眼识人呐,带着你南下赈灾,随队干粮都省别人一半吧?”
“这也好,到时候要是遇上哪个不长眼的劫了官道,就先把我这个吃的多的丢下去减点负担,好让少卿赶紧扛着大人跑的远远的,如何?”
周通霖心道就你这么瘦条条一杆子,真要出事了第一个被丢下去的绝对是他啊!再不济就是隔壁那车上的于瀚被丞相一脚踹下车,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这个小祖宗啊!
可惜周通霖也就心里这么想想,他可不敢多说,尤其是这扯上丞相大人的事,小两……咳,大人自有打算。
周通霖堆起笑,实话说他被调任至大理寺之后许久不曾谄媚,这一对着白止倒竟熟练地仿佛昨日就做过一般:
“哎呦,这说的是哪里话,白兄你出身将军府,又是咱们队里的宣抚副使,那贼寇要是敢来,你出去几拳不就‘嗖嗖’将人撂倒了嘛,哪还用得着丢卒保将,那多不体面,你说是不是?”
楚月安不知是被他这话哪里刺到,神情一瞬冷了下来,只是不等周通霖眼观鼻鼻观心再说些恭维话来,楚月安又抿了嘴角,眼角一眯,活泛起来:
“是是是,周兄说的对,是我说错话了。”
周通霖心说我哪敢让你说错话啊,连忙岔开话:
“哪里,说起来,我还想和白兄打听个事呢。”
“哦?”楚月安这会又仿佛毫无挂怀,右手捧脸,做出一幅感兴趣的样子来:
“周兄和我共事一场,客气什么?但说无妨。”
周通霖便直说了:
“这个,我也是想着白兄和大人平日里向来亲——啊,我的意思是:白兄很受大人看重嘛。”
楚月安收回盯住他的视线:“哦,”他声音压低了些:“外面传的风言风语的,依我看来,周少卿才是大人心尖尖上的第一位呢。”
周通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哪敢和您比啊!
好在白止看上去没打算深究,只是兀自低头揪着指甲尖玩,他观察片刻,小心翼翼开口:
“是这样,临行前我听程兄,也就是程岳,白兄你也是知道他的。就说在大人府上曾见过一位白衣……幕僚,我心里实在好奇的紧,不知白兄你有没有见过他啊?”
这倒是奇了怪了,楚月安收起指甲。
程岳和周通霖是一榜同第的好同乡,交情不是一般的深,这事他知道。
周通霖这说的肯定是他装晕被顾少室带回府的那一段,不过就算那时他戴了幕篱,两人同在书房,隔的这么近,程岳竟然没认出他就是白止?
嘶,就当他傻吧,程岳会和周通霖八卦这事不奇怪,但周通霖问到他头上是什么意思?
楚月安心里回转一圈,打定了主意,开口:
“噢,你说他啊。”
他朝周通霖眨眨眼:“我倒是见过他几次,不过他出入都戴着幕篱,我旁敲侧击了几次,都不知他究竟姓甚名谁,想来大人藏得很是严实呢。”
周通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说来,那白止岂不是——
嘶,不能想,不能想。
楚月安没漏掉他脸上的惊讶,心中暗爽,未防周通霖多问,又主动改口道:
“不过我去大人府上的次数自然比不上程兄,这也是我偶然得见的。”
“说起来,周兄和程兄向来交好,怎么这次不见他和你一道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谁想来谁就能来似的。
周通霖默默想起了那位被顾少室轻飘飘一句话卸了官的倒霉潘家子,决定把这话也咽进肚子,当自己听不见,只答该答的:
“程兄家里给他安排了大事,冲突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来。”
“人生大事?”楚月安问,左右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的事,他不过随口问问。
周通霖:“喜事,也是大事,可不是要好好办办,难为他这么多年总算熬出了头——”
后面的话楚月安听得昏昏欲睡,不知何时竟真挨着软垫睡了去,后来清醒一会,是周通霖拉了拉他手臂,问他要不要下车吃些东西。
楚月安摇头,也不管周通霖懂没懂,眼睛一睁一闭,又和周公神游去了。
再睁眼时天已擦黑。
楚月安迷迷瞪瞪坐起身,就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低头一看,是条薄毯。
“醒了?”对面传来人声。
楚月安顷刻间清醒了。
顾少室。
他抬眼去看,对面坐着的,除了那位大衍第一丞相顾少室,还能有谁?
顾少室手中还卷着文书,小桌边放着盏明角灯,灯罩上已蒙了层薄薄的油光,楚月安方才能辨认那方薄,也是因着这里的光源。
马车还在向南行进,车帘拉得严实,车内却不算沉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偶然灌进一道冷风,那股清凉之意不减反增,竟像是从顾少室身上传来的。
他望着笼在灯火中冷淡的顾少室的脸,一时无话。
顾少室想来也并不认为他会回应,眼睛还盯着手上的文书,并未抬头,只是淡声开口:
“听周卿说你没吃晚饭,现在饿不饿?这里还有些糕点。”
楚月安仍有些怔愣,但身体已经下意识依言去看,果不其然,在灯火未曾笼罩住的桌角,放着一个不大的食盒,盒盖稳稳罩着,不见其中何物,但盒身却隐约可见刻着宫中的花纹,想来并非是什么凡俗之物。
大白话讲,就是这玩意绝对不是驿站供给他们这些名都叫不上来的小官吃的。
虽则顾少室给了他个赈灾宣抚副使的名头,不过这名头一没凭证二没个实权,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反正他在车上坐了这么两天也不见哪件事上门,全当挂个名,我自逍遥。
楚月安那肯定是不吃啊!他连一个笑都吝啬,看顾少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冷冰冰道:
“多谢大人关心,这糕点还是您留着自己吃吧。”
顾少室一时没回他的话。
楚月安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但是吧,就像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扯远了,总之,他现在就是不待见顾少室,谁知道他有没有在糕点里给他下毒?
顾少室放下文书,楚月安这时注意到他身上披着件看上去很厚的大衣,纯白的毛领子在昏黑中被灯火染地昏黄,显出几分柔和来,有一瞬间甚至让楚月安觉得他脸上神情也缓和起来:
“你先看看,不合胃口,我再让人去做。”顾少室缓声,他伸过手去,将食盒提至楚月安面前,又将盒盖揭开,露出里面的内容来:
两块光滑嫩软的桂花糕,一小碗瘦肉清粥,还有一碟腌制地正正好的酱菜。
看上去再妥帖不过了。
食盒底添了保温用的余炭,甫一揭盖,一股香气便扑鼻而来,楚月安低头一看,肚子便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不,不行。
他不能被这点小恩小惠迷住双眼——
“悱之。”顾少室叫他。
“…属下在。”楚月安咽咽口水,勉强移开视线。
顾少室却没再问他吃不吃的事,反倒是将方才看的那卷文书横摊过来,指着其上一处,开了口:
“我问你,此次南下赈灾,你待三殿下如何?”
他思维跳脱的太快,饶是楚月安也有些没跟上:“啊?”他犹豫一下,顺着顾少室指尖去看。
文书上的字密密麻麻,乍一看颇让人头疼,楚月安心里闪过一瞬顾少室也挺不容易的,转眼又被他狠狠扔回心底,只去看那纸上文字:
“景和七年,腊月冬,芷妃姚氏诞一子。帝心甚慰,封赏阖宫,取好景需庆之意,名贺,是为三皇子。”
。敢情你在这不知道坐了多久,在看史书啊?楚月安吐槽,能不能看点有营养的?
楚月安:“嗯……属下以为,三殿下虽心性不足,但勇气可嘉,倒也算是可塑之才。”
顾少室显然不是想知道他喜不喜欢陆景贺,而是在借此问他对于陆景贺争着赈灾这件事的看法。
不错,陛下当真同意了陆景贺的请呈,顾少室竟也没出面制止。
早在他们这一行拖家带口的大部队出行前三日,陆景贺便已点了批工部官员,顺道带着他府中侍卫妻妾,离京是也。
今日算来,他应该已经先到了泄洪的源头,也就是他们也要去的最终目的地:孟津郡。
顾少室收回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必为他说好话,烂泥扶不上墙。”
楚月安:……得,还是您毒舌。
他目光悄悄在桂花糕上挠了挠,顾少室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楚月安心声,遂了他心愿,总算将那卷史书合上,问了点“有营养的”:
“那以你之见,沿途各受灾城镇,应当如何衡量济粮所得?”
楚月安下意识坐正了:
“应适地制宜。”
他刚说完就像打自己一巴掌:这不废话吗!
顾少室却没他对自己那么严苛,神态竟比方才还放松许多,两手随意放在桌前,脊背后仰,开口:
“继续说。”
楚月安摸不准他用意,这种事情本该在出发前就计量好,各地受灾的郡县都已整理了名册上递,就算有瞒报漏报,等到了地方也能查得分明,若真出了岔子,届时以原本的数据上下浮动放粮,也能解决。
这时让他给个答案,难不成让他空口算九章吗?
是以他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合上,摇头:
“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指明。”
他说指明,不是想让顾少室给他个标准答案,而是想知道他到底什么用意,但显然,顾少室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顾少室轻轻皱了眉头,看着楚月安的目光中带了点不满:“不,悱之,你再仔细想想。”
楚月安余光在瘦肉粥表面凝住的那层薄膜上流连,闻言话都没过脑子:
“想不出来。”
顾少室沉默了。
楚月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虚了一下,随之又很快安慰自己:
他没错!错的是明明让他吃饭但是又要按着他回答问题的顾少室!
他干脆改名去做夫子算了,真的,他看他这样子不做夫子真是埋没了一身好才华。
好为人师的才华。
马车内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会,顾少室不知自己想了什么,神情重归一种带着冷漠的肃穆,开了尊口:
“那么,你就是在赶我走了。”
楚月安内心:!感动!他终于知道了!
楚月安面上:(假笑)“我怎么敢对大人提要求呢?”
然而顾少室并不答他的话,只是拿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他,没有苛责,也不是生气或是失望,更像一种包容一切的宁静,直看得楚月安脊背发凉。
然后顾少室张了口:
“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
楚月安咬了咬唇。
就见顾少室一手拾起书卷,一手撑起身子站起身,他的脸色似乎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白了白。
楚月安本就时刻注意着他,也下意识想起身,岂料,下一刻,顾少室忽然手肘一弯,紧接着,整个人朝他倒了过来。
楚月安:?
他下意识伸手将人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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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
喜欢这一口闹别扭的带点酸涩味的柿子
安安:莫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