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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船
研学最后一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虎丘剑池传说更令人窒息的氛围——研学报告 Deadline 的威压。
王老师站在讲台上,表情严肃地重申:“同学们!今晚十二点前,研学报告电子版必须上传到指定平台!不少于三千字!结合实地考察,深入思考,严禁抄袭!这是本次研学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关系到你们的最终评价!”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别以为最后一天就可以松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讲台下一片哀鸿遍野。
白天参观博物馆、体验苏绣的兴奋劲儿瞬间被这“三千字”的大山压得粉碎。
肖怀宇倒还算镇定,他做事向来有计划,白天抽空已经列好了大纲。
但旁边的谢佳阳,已经像被抽了骨头的鱼,瘫在椅子里哀嚎:“三千字?!要命啊!
回到四楼的房间,谢佳阳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整个人扑倒在上面,发出绝望的呻吟:“完了完了完了!怀宇!救命!三千字!杀了我吧!我连一千字都憋不出来!”
肖怀宇没理他,自顾自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调出白天拍的照片和记录的零散笔记。
谢佳阳哀嚎了一会儿,见肖怀宇不为所动,只能认命地爬起来,哭丧着脸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对着空白的文档页面发呆。
房间里只剩下键盘声和谢佳阳抓耳挠腮、唉声叹气的背景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户,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肖怀宇的报告已经完成了大半,谢佳阳则对着屏幕上可怜巴巴的几百字干瞪眼,感觉脑细胞已经死光了。
“嗡…嗡…”
肖怀宇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一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
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一个名字:绵绵。
消息很简单:「肖怀宇,你写完报告了吗?」
后面跟了个小小的、带着点犹豫的兔子表情。
肖怀宇的目光在那行字和那个兔子表情上停留了两秒。
「写完了。」
发送。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又立刻补了一句:「有事?」
发送完,他盯着屏幕,等待着。
很快,屏幕再次亮起。
绵绵:「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要不要出来一下?」
后面又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小兔子探头表情。
肖怀宇突然站起身。
“卧槽!怀宇你干嘛?”正对着文档发呆的谢佳阳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报告写完了?这么快?借我抄,啊不,借鉴一下思路?”
肖怀宇没理会他,径直走到床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短袖就往身上套。
“你干嘛去?”谢佳阳看着他反常的举动,一脸懵逼,“报告!三千字啊大哥!我的才写了几百字!你去哪?”
“有点事。”肖怀宇言简意赅,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
“有事?什么事比三千字报告还重要?!”谢佳阳急了,指着电脑屏幕,“你看!王老邪说了,十二点前必须交!现在都九点多了!几千字还没写完呢!你回来再写就来不及了!”
肖怀宇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回来再说。”
说完,不等谢佳阳再嚎叫,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走到酒店一楼大厅的侧门,这里相对安静,灯光也柔和许多。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廊檐下的身影。
阮绵绵穿着浅蓝色T恤和米色长裤,头发披肩。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看到肖怀宇快步走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你真的写完了啊?”
肖怀宇在她面前站定,距离比平时略近一些。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带着水乡湿润气息的味道。
“嗯。差不多了。找我什么事?”
阮绵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看向旁边被灯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酒店景观水池。
“就是…那个你之前晚自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绞得更紧,“你不是暗示想去坐船夜游吗,苏州的摇橹船应该挺有意思的。”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考试完,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提议去听评弹,有人想去逛夜市。他当时暗示想去夜游”
……她竟然记得?
阮绵绵没看他,继续说着:“现在时间还早,而且就在酒店附近码头就有船,我想去坐,你有时间陪我一起吗?”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平江河上隐约的桨声和笑语。
酒店水池边的灯光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微微仰着脸,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显而易见的紧张,等待着他的回答。
肖怀宇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为了一个他随便的愿望而鼓起勇气主动邀约的样子,
他插在裤袋里的手缓缓抽出,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有时间。”
“走吧。”
——
从酒店到平江路的水码头并不远,穿过两条窄窄的、铺着青石板的老街就到了。
石板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在渐次亮起的灯笼光晕里泛着水色。
两旁的店铺大多还开着,卖糕点的、卖丝绸的、卖茉莉手串的,暖黄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吆喝声、游客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喧嚣而温热的网。
肖怀宇的目光扫过码头。
几条装饰华美、挂着成串红灯笼的画舫停泊着,船工在船头招徕生意,嗓门洪亮:“坐船游河咯!听评弹看夜景!”
画舫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隐隐传来丝竹管弦的调子和游客的笑闹声。他脚步顿了顿,视线转向岸边更靠里、光线稍暗的一角。
那里泊着几条乌篷小船,木色深暗,船身窄小,显得朴素甚至有些旧。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褂、摇着蒲扇的老船家坐在船尾的小竹凳上,正眯着眼看热闹。
肖怀宇径直朝那老船家走了过去。
“老人家,包船,就我们两个。” 他指指自己和跟在身后的阮绵绵。
老船家抬眼,浑浊却透着点精明的目光在肖怀宇脸上停了停,又扫过安静站在一旁、带着点好奇神色的阮绵绵,慢悠悠地开口:“包船?我这船旧,可没人家大船热闹,就图个清净?”
“嗯,就图个清净。”肖怀宇点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阮绵绵。
她正看着旁边画舫上红彤彤的灯笼,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丝毫不快的意思。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点。
“成。”老船家咧开嘴,露出稀疏的牙齿,“年轻人有想法。上来吧!”
他起身,拿起船头的竹篙,轻巧地一点岸边,那小小的乌篷船便听话地靠得更近了些。
阮绵绵小心翼翼地踏上窄窄的跳板。
小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她低低轻呼一声抓住了肖怀宇伸过来的手臂。
船舱很小,只够两人并排坐在窄窄的长条木凳上。
乌篷低矮,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和河水特有的潮湿气息。
老船家坐在船尾,也不多话,只把长长的橹绳解下来,递到前面:“喏,想玩就试试,不想玩就老汉我来。”
肖怀宇还没开口,旁边的阮绵绵眼睛却亮了亮,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可以试试吗?”
她仰起脸看向老船家。
“有啥不可以的?”老船家乐呵呵的,“姑娘家手轻,慢点摇就是。”
阮绵绵脸上绽开一个小小的、带着点新奇和兴奋的笑容。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粗糙的橹绳和沉甸甸的橹把。
小船随着阮绵绵生涩的动作在水面上笨拙地扭动起来,像只喝醉了酒的鸭子,左摇右晃。
橹绳摩擦着船尾的橹桩,发出吱吱呀呀的干涩声响。
她咬着下唇,专注地用力,额角很快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船篷缝隙漏下的微光里亮晶晶的。
几缕柔软的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了她纤细白皙的颈侧。
肖怀宇的目光落在那几缕湿发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晚风裹挟着河水微腥的气息拂过,却吹不散他胸腔里骤然升起的燥热。
“呀!”阮绵绵低呼一声,橹绳猛地一滑,小船剧烈地歪了一下。
肖怀宇一步跨前,大手瞬间覆在了她握着橹把的手上,稳住了那失控的力道。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
“我来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飞快地松开了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沉重的橹把。
阮绵绵默默退开半步,坐到长凳上。
肖怀宇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摇起橹来。
他的动作明显熟练有力得多,长臂舒展,带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初具雏形的沉稳力道。
小船终于摆脱了之前的笨拙,橹板划开墨玉般的河水,发出规律而舒缓的哗——啦——哗——啦声,船头破开水面,留下两道柔和的波纹,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
船平稳地滑行在宽阔的河道北湾,远离了岸边喧嚣的画舫和人声。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温柔地笼罩下来。
两岸高悬的灯笼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光带,红彤彤的,像是熔化的金子滴落在墨玉上。
白日里喧闹的平江路此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白墙黑瓦的民居枕河而眠,窗棂里透出星星点点温暖的灯火,如同散落在水边的星子。
远处,横跨河面的石拱桥在夜色中勾勒出浑圆的剪影,桥洞下黑黢黢的,倒映在水中的月影被小船经过的涟漪揉碎,又慢慢聚拢。
空气是湿漉漉的凉,混合着河水深处的水藻气息、岸边垂柳的淡淡青涩,还有不知哪家飘来的隐隐茉莉花香。
偶尔有蛙鸣从水草丛深处传来,清脆短促,更衬得这水上的夜愈发宁静悠长。
只有橹板轻柔划水的声音,像一首古老摇篮曲的节奏,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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