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场秋雨

　　出了电梯，许佳宁没有立刻进门，站在楼道的窗口吹了会儿凉风，又想起那个中医说要少吹冷风，她走到没有风的地方，等到脸不那么热了才打开门。

　　这些天在家总是能看到许书妍，也不是放假时间，许佳宁想，大学难道不用上课的吗？有时经过她房间能隐约听到她在打电话，话语有时很激烈，像是在和电话那边的人吵架。

　　许文成和张茹今天夜班，客厅漆黑，如果不是许书研的房间半掩着，许佳宁会以为家里没人。

　　洗完澡，许佳宁也没看到许书研出来过。

　　隔天晚上，只有她们两人在家，许佳宁煮了面，正思考要不要叫许书研出来一起吃。看到她房间的门开了，许书妍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通红像是刚刚哭过，她换鞋出了门，门被关上的前一秒，许佳宁想提醒她带雨伞外面下雨了，但话在喉咙里，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客厅恢复到以往的平静，许佳宁不知道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许书妍也不会和她说，两人好似在多年以前就很少再说话了，彼此也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没有人低头。

　　晚上许佳宁准备睡觉的时候听到客厅的动静，她猜是许书妍回来了，听到客厅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许佳宁猜她一定淋湿了全身，此时一定狼狈极了。

　　许佳宁看向窗外，雨下个不停，她觉得这种天气闷极了，就像初三那天晚上一样。

　　那天许佳宁回到宿舍，准备去洗澡的时候被姚娜重重地撞了一下，许佳宁痛的顿时眼里泛起泪捂着胳膊，看向姚娜，她仰着脖子，丝毫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轻飘飘地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嘴角扬起，她是故意的。许佳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这样的人去理论根本不会改变什么，算了，她忍着痛去洗澡。

　　那时她和姚娜的关系已经很僵了。

　　到了后半夜，姚娜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其间许佳宁睡着过但被吵醒了，她睁开眼，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你能别吵了吗？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有意思吗？总是这样针对我，和班里人一起议论我，让他们都孤立我。晚上也是，我知道你是故意撞我的，有意思吗？姚娜，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每次都这样对我。”

　　许佳宁越说越激动，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讨厌自己内心不够强大，讨厌自己泪失禁。那天是许佳宁这么久以来真正意义上和姚娜正面对抗，她和姚娜吵得很激烈，看到姚娜嘴角扬起的笑就觉得恶心，她想，那就一起同归于尽吧，多么幼稚的想法，简直是荒谬极了。

　　两人到后面就要打起来了，被一旁的室友给拉住了，拉着姚娜的人说：“许佳宁你至于吗？姚娜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吗？你至于这样吗？”

　　许佳宁静了下来，冷静地看着她。至于吗？是啊，你当然觉得不至于了，被撞的人又不是你，被针对的人不是你，被班上的人议论孤立编排的人也不是你，你当然觉得不至于。许佳宁觉得真是可笑，更觉得可悲，为自己此刻的处境，为过去自己经受的种种。

　　那天晚上是怎么度过，许佳宁已经不记得了。

　　另一天学校放假，回到家许文成和张茹都没有在家，他们总是很忙很忙。到了晚上许佳宁听到门被打开，许书妍回来了，因为是法定节假日高三也放假。许佳宁身上还穿着校服坐在房间里，心里很忐忑，手紧紧握着拳头，有些发抖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异样，她想跟许书妍说说话，想和她说学校里的糟糕生活，想要她能开导自己，她迫切地希望有人跟自己说说话，渴望有人来拯救自己，她实在是不知道和谁可以说了。她把许书研当做救命稻草，想要许书研能拉自己一把，她真的好累好累。

　　终于等到许书妍洗完澡吹完头发，许佳宁起身敲响了房间的门，里面没有回应的声音，拧开门，看到许书妍背对着写作业。

　　她声音很轻，话语中带着卑微的恳求，“姐，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几秒后许书妍头也没回，语气无比冷漠，“我不想和你说话，你最好别吵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许书妍的话冷冰冰的，明明快到五月了，但许佳宁却感到冷，双手冰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泥潭太深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看不到光，没有人伸手拉她一把，没有人。

　　从那晚过后许佳宁没再和许书研主动说过话，渐渐地开始对她产生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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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许佳宁准备出门的时候，洗手间响起冲水声，许书研从里面出来又进了房间。

　　两人连着几天都没说上话。

　　课间，许佳宁去办公室交数学作业的时候。李科在接电话，他叫住她，对着电话那头说：“许佳宁正好在我身边，好好好，我现在叫她过去。”

　　一路上许佳宁都无比忐忑，像做梦一样脑子里一直循环着张茹说的话，“你姐姐出车祸了……”

　　她怎么会出车祸呢，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见到她好好的，怎么会呢？一定是假的，一定是。直到走进医院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许书妍真的出车祸了，许文成背着打电话，张茹满脸忧伤地坐在椅子上，小姨张韵坐在一旁陪着。

　　好虚幻啊，这种画面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看到许佳宁过来，张韵拉着她过来，低声抚慰了几句。

　　突然几位年长的人匆匆进了手术室。

　　一个成熟的男人的到来打破了压抑的气氛，男人声音有些低沉：“伯父伯母，这是我父亲国外的朋友，国外顶尖的医疗团队，我相信妍妍很快就会脱离危险的。”

　　许文成问：“请问你是？”

　　男人沉默了。

　　许佳宁看着男人的背影，她猜这个男人一定是电话那头的那个人。

　　后面季叔叔也过来了。许佳宁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许文成，也是第一次见他抹眼泪。

　　晚上十点多，手术结束，许书妍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家属可以隔着玻璃探望，她身上插着管子，仪器在滴滴地响，左脸是被水泥地摩擦的痕迹，嘴唇苍白，眼睛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静静的躺在那里。

　　许佳宁捂着嘴，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

　　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随时有生命危险。

　　许文成看了眼站在角落的许佳宁，让她先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天已经全黑了，晚风吹在许佳宁的脸上，她捂着脸，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个时候爆发了，泪水无声的往下流，看到许书妍安静的躺在那里，一点生气都没有。许佳宁就很后悔，讨厌自己那天晚上明明知道下了很大的雨也没有提醒她带雨伞让她淋了雨，讨厌自己明明知道她哭了也没有敲开门去安慰她，讨厌自己今天早上为什么不和她说上一句话，讨厌自己为什么要恨她，讨厌自己为什么总喜欢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讨厌自己卑劣的心理明明很早就原谅她了还要这样对她，讨厌自己因为嫉妒她被所有人喜欢而暗自和她较劲。

　　她不敢想如果许书妍没有醒过来会怎样。祈祷许书妍能醒来，一定要醒来……

　　不知不觉到了小区楼下，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许佳宁觉得头昏脑胀，很沉，很累。

　　她无意识地走着，脚下一顿，“你怎么来了？”

　　许佳宁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的鼻音有多重。

　　周栩沉着脸，走到她面前，脸上的泪痕让人难以忽视，他俯身将她抱进怀里，声音轻柔，“在学校没看到人，有点担心。”

　　他的声音一出，许佳宁心底的那股酸涩再次涌了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去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可越是这样，眼泪像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他想起周凯或许有认识的医生，低声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许佳宁摇头，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周栩快要心疼死了，心脏被她的抽泣声揪着，低声安慰，为她擦去眼泪。他越是安慰，她就越是想哭，皱着一张脸。等到哭够了，眼泪也流干了，许佳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鼻音浓重，她假装坚强地为自己打气，“没事的，都会好的。”

　　“嗯，都会好的。”

　　等到许佳宁调整好情绪，也意识到时间很晚了，她哑着嗓音，“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周栩点头，薄唇印在她额头上，“想和我说话就打我电话，我一直都在。”

　　目送她进去后，周栩才离开。

　　那晚的风静悄悄地，却格外刺骨。

　　许佳宁低着头往楼道里走，视线里多出一道人影，瞳孔颤动，眼皮跟着猛烈地跳动起来，此刻她只觉得心脏好似突然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她僵在原地，艰难地开口，“爸。”

　　“滴”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许文成冷着脸，“回家再说。”

　　早恋在任何一个家庭几乎都判了死刑。

　　在电梯里的那段时间，许佳宁觉得无比煎熬，像是有人扼住喉咙那般，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越是这样，脑子就越是乱哄哄地。

　　电梯门开了，许文成沉着脸出了电梯，许佳宁低着头跟在后面，客厅灯被打开，钥匙与桌子碰撞发出响声。

　　许文成面色紧绷，压着心中的怒火，“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佳宁觉得周身的空气让人窒息，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什么，手心紧紧攥着，低着头默不作声。

　　“在高三这个紧要关头，许佳宁你怎么能早恋呢？”许文成甚至不敢相信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早恋了，他转过身，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和那个男生尽早断了。”

　　客厅安静及了，只剩下钟声在滴答滴答声。许文成简单收拾衣服去了医院。

　　许佳宁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她脑子很乱，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了，她好累。

　　那晚她没有睡好，夜里醒了好几次，无声地流着眼泪，也想了很多，想许书研什么时候能醒来。想和周栩的过往的点点滴滴，像电影放映那般在脑袋里闪过。

　　第二天醒来照常去学校，那段时间许文成和张茹忙着许书研的时候，无暇管许佳宁。周栩还是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家。

　　许书研是在第三天醒来的，一个星期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期间，许佳宁都没有去看过许书研，除了课程紧张，还有就是许文成和张茹让她好好学习。

　　这天许佳宁决定去医院看她。

　　医院门口，周栩为许佳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抱了下，“去吧。”

　　许佳宁朝医院走去，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周栩弯着唇，朝她点头。

　　住院部三楼，转角就是许书妍的病房，许佳宁站在门口心跳的很快，手不自觉的在衣角上摩擦，就在这时张茹从里面打开门，“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吃饭了吗？”

　　许佳宁回：“吃了”。

　　“我去趟你爸那边，正好你照看一下你姐。”张茹拎着东西往外走，许佳宁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张茹过去。

　　病房里只有许书妍在，她静静的看着窗外，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脸上的伤结了层薄薄的结痂，手背上输着液，腿上打了石膏。

　　许佳宁眼眶发热，强忍者泪水，声音很轻，“姐。”

　　听到声音许书妍回过神，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对一切事情都看的很淡，她朝许佳宁笑了笑。

　　许佳宁快速眨动眼睛，垂着眼走过去，坐了下来，“你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许书妍说吃。

　　在果篮里拿了苹果，许佳宁低着头削，许书妍看着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削苹果的声音。

　　良久，许佳宁哽咽着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手腕上，“姐，对不起，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明明我们是亲姐妹却因为一件小事就再也不说话了……”

　　许书研皱眉，伸手握住许佳宁的手，咳嗽了几声，“小宁，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话被打断，许佳宁抬头，眼框里的泪顺着脸颊流下。

　　泪水重重的砸在许书研的心里，使她的身躯麻木，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失败的姐姐，“那天晚上我应该好好和你说话的，但我却因为自己没考好，把气撒在你身上，真的对不起，这声对不起迟到了很久……”

　　那天，她们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泪。像是把这么多年没说的话在今天都说了，许佳宁给许书妍擦眼泪，两人无声对视，相视一笑。

　　从医院出来，许佳宁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此时她的脑袋沉沉但却无比清醒。她站在医院门口寻找周栩的身影，那头金发格外惹眼，很快在路灯下看到他。

　　周栩懒懒散散地倚靠着路边的路灯杆子，许是站累了，他曲膝蹲了下去，低着头看手机。

　　许佳宁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瞥她脸上的泪痕，他蹙眉，“怎么又哭了，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撇了撇唇，拉着他走在马路上，“流干了才好呢。”

　　“那可不行。”周栩勾着唇笑，把人圈在怀里，低着头揉了揉她的脸，“以后咱俩结婚的时候免不了哭的，留到那时候哭。”

　　这个混蛋，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许佳宁红着脸瞪他，娇嗔地说：“谁要和你结婚啊？”

　　“你啊。”周栩捏起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下，“你不和我结婚，和谁结婚？”

　　“才不要和你结婚呢。”

　　……

　　那年我们都想过以后，却没想到当年那一别，再见已是七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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