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今天也没心动

　　60

　　商侥当然懂得夏熙沉话里话外的暗示。
　　他的目光不再流连于海浪墙，更不去理睬那些珍贵颜料，而是一如既往，毫无新意地垂落在深红棕色的木地板上。
　　但如果此刻夏熙沉敢上前一步，掰过beta的肩膀捧起beta的脸，就会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却并非是往日那种沉默而驯服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不敢触碰、自欺欺人一般，恍惚无措得厉害，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偏偏，他们都心孤意怯。
　　都觉得自己对另一方做了天大的错事，而不敢在此刻直视对方的双眼。

　　一片难捱的寂静中，商侥背对着夏熙沉，唇瓣无意识抖着，半天只吐出了一个“先生”。
　　夏熙沉看不见商侥的异样，只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眉头皱紧，半晌却还是按兵不动地“嗯”了声。

　　果然，就听见商侥忽然问了个十分突兀的问题：“......您找到周助理了吗？”
　　夏熙沉神色骤变。

　　商侥的声音还在继续，语调颇为不稳，但此刻两个人都已无暇顾及，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那个秘密被公之于众：
　　“即使没有找到人，先生也捡到了我的手机——难道没看到那条短信么？”

　　——

　　“那条短信”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初一宴会那天傍晚，夏熙沉早遇上成乐斐之前，就因为放心不下，给商侥发去的那条“我六点二十来找你，别乱跑”。
　　这条信息发送的时间还不到六点，虽然没有收到来自商侥的任何回复，但确确实实显示“已读”。

　　然而，根据老管家当时的说法和之后的推测，周和玉应该正是在这个相差无几的时间里，找到商侥并谎称“夏总需要您跟我出去帮他办点事”，然后才在六点零几分的时候，顺利把商侥从山庄里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说，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因为一条短信而功亏一篑了。
　　偏偏这场计划中的唯一受害者，在清楚真相的情况下依旧默不作声地配合着所有人，亲自完成了这场结局近乎啼笑皆非的阴谋。
　　真相总是这样讽刺。

　　那天周和玉其实猜错了，夏熙沉虽不愧是顶级alpha，有着近乎可怕的思维能力和极高的敏锐，但从他派人找到那个被丢在路边的手机开始，就已经一只手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却也触及了从联姻一路走来，在他与商侥的种种矛盾与未知之中，埋藏得最深，最具有毁灭般的威力，一旦触碰便分崩离析的那根导火线。
　　时至今日，终于有人亲手擦亮了火柴。

　　商侥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转过身。
　　他往日里总是难得去逼视什么人的，所以当真的主动抬起头，将那双黑亮的眼睛坦然露在一览无余的灯光下，便如同宝石般坚硬，沉静而又专注，拥有直直洞穿人心的力量：
　　“其实你早就清楚，我终究是要走的，不是么？”

　　没错，在商侥的认知里，只要夏熙沉得知他就是夏欤之的另一个父亲，是六年前的那个陌生人，那么就算alpha确确实实相信他并未与林青韵勾结，但至少也会意识到一点：
　　那就是，当初商侥愿意代替商矜联姻，无论真实意图是什么，总归是存了利用的目的。
　　事实上他商侥也确实如此。

　　仅凭这一层关系，alpha自然会飞速醒悟，商侥最开始的妥协忍让都不过是虚情假意、曲意讨好，而之后的冷漠推拒，说什么“可我并不要先生忠诚”，或许都只是欲拒还迎的完美借口。
　　更别提，商侥还有着无法辩驳的，找不出证据自证清白——
　　六年前，他确实是服用过高倍诱导剂后从天而降。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夜纠缠之后，beta还偷偷生下了孩子。

　　所以，商侥原本还以为自己一觉醒来会被连番审问，事后就算运气好没有迎来alpha的怒火报复，估计也是连面都见不到，离婚证就已经摆在面前，任由他自身自灭了。
　　这样事态就能像商侥最初计划的那般发展，他成功离开别墅，然后去进行计划的下一步。
　　因为他要去见的那个人，必须他亲自前往，而且对方绝不会有耐心等他很久。

　　谁知，现实却完全出乎商侥意料。
　　虽然alpha依旧避开和他见面，但深夜里那紧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拥抱，还有频繁更换的厨师，营养师，以及这份意图将他与世隔绝，囚禁在别墅的做法，完全表现出一种与商侥之前预设过的，完全相反的态度。

　　商侥思来想去，只能主动出击，借病招来了肖衔。
　　又在交谈之中，果真从肖衔的神情态度里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找到突破口。

　　其实，并非是商侥忽然失了水准，让思维跑岔了路。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当时夏熙沉带人在二层小楼找到他时，因为目睹他跳楼的场景而受到刺激，竟意外找回了六年前遗失的所有记忆。

　　于是哪儿还有什么曲意逢迎欲拒还迎？说实话，夏熙沉巴不得这些“虚情假意”是真的，更何况他最近已经有点儿摸清楚beta的思路：
　　如果隐瞒恢复记忆的事实，beta便会像此刻这样，将他们之间那点儿可怜的温情归结于“利用”。
　　而就算坦白记忆恢复，beta也可以立刻开口，说那些都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说白了，alpha怎么做都讨不着好，简直咬牙切齿。
　　他现在无论如何......反正就是不能放beta走，最后就只能用了一个最无赖的方法：装聋作哑。

　　于是，本以为挑明了矛盾，能够成功离婚以脱身的商侥，当晚依旧没能离开别墅，甚至仍然睡在三楼的主卧床上。
　　而且，还意外地睡得挺好。
　　因为他本来为alpha恼羞成怒之下，很可能会要在身体上讨回一点儿面子。
　　谁知alpha虽然破罐破摔，不装了，一举一动间却意外的规矩，大概是顾忌着他的病，只是把他当人型抱枕般困住了手脚，睡得整夜浑身发热。

　　于是商侥第二天大早就神清气爽，吃过早饭后坐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前，从梅姨手里接过一杯深褐色的药，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散发出极为苦涩的味道。
　　他谨慎，又不太确定地想，难道这就是夏熙沉的......报复手段？
　　真不会是要把他关起来当小白鼠，用各种药苦死他吧？

　　——

　　最近几天，夏艾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来。
　　作为一个退役军人，她对信息素的控制和感知非常敏锐优异，但确实在更细腻、微妙的情绪分析上总是慢半拍，以至于十来多天，她那某方面粗糙无比的神经，才模糊地给她传递出一些独特的信息来。
　　她先是努力思考了一下，发现问题的苗头大概是之前的某个晚上，自家老大突然特意找到她，表情极为严厉地强调她把beta看好，每天两次报道beta在家里的动向，身体状态，特别是在别墅外的小花园里活动时，不能让人离开视线。
　　最重要的是，不许任何人向beta提供通讯设备。

　　夏艾是个老兵，退役后跟着老大做事的时间也不短，如今被迫呆在别墅里监视一个病怏怏的beta也不觉得大材小用，反而乐得过这种带薪“假期”。
　　况且，那天老大来找她时脸上阴云密布，眼神冰冷如刀，仿佛beta是何方神圣派来的卧底，盗取了夏氏的重要资料，才要被密不透风地监视起来。

　　但是几天过后，夏艾突然发现，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或者说，事情根本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首先，是alpha突然应酬增多了。
　　也不是说原来的不多，只不过夏宽宏还没退位，自家老大作为夏家准继承人，有些酒局完全是可以推掉的。
　　而且，alpha向来对那些前仆后继黏上来的omega和beta深痛恶绝，自然是能少去就去的。

　　但这段时间，夏艾偶然和同事联系——也是夏家旁支的人，算起来是她远方堂弟，在她从军后一年后入伍，退伍后同样跟了老大——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还不少，也不全姓夏，但都是独属于夏熙沉的人，对外只挂个普普通通的“安保部门”的名字，私下里处理的事情很杂，也隐秘。

　　这位表弟能力不错，于是在夏艾被派到别墅后，就暂时顶替了夏艾的位置，跟在了夏熙沉身边。他性格和夏艾不太一样，比较活泼跳脱，如今却在电话里跟夏艾大倒苦水：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老大最近是要有什么动静了吗？我这天天跟着老大参加酒宴，身体撑不住了呀！”

　　夏艾这时正闲着没事，盘腿坐在一楼客厅落地窗外的地板上，余光放在不远处摆弄着画架的beta身上，劈头盖脸先是一句：
　　“你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就要多锻炼知道吧，喊什么苦，能有在部队里苦么！？”
　　但紧接着，她也后知后觉感到到一丝不对劲，主动又问：“我这边的事还没影儿呢——怎么，宴会上还有人敢对老大动手的？”

　　表弟立刻大呼小叫：“那怎么可能？就老大那浑身的威压谁敢挑衅啊！但是他现在来宴会上除了应酬就是喝酒，几乎来着不拒，都没人敢劝他一下的......”
　　夏艾看热闹不嫌事大，“那怎么了。老大带着你，又不是要你去拦酒的。”
　　“可是我要拦着那些往上扑的omega和beta啊！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鼻子失灵了，卧槽我明明都还没谈过恋爱，就已经都对omega条件反射戒备了！姐你到底啥时候回来啊——”

　　这通短暂的抱怨，一开始没被夏艾放在心上。
　　因为一般晚上七点，beta苦大仇深地喝完一堆奇奇怪怪的药膳后，在花园里散步半个小时左右，就会安静地上楼。
　　这时夏艾也不会在客厅里呆着，而是回到一楼特地收拾出来的单间里，做点儿简单的体能训练就休息。
　　直到有天晚上机缘巧合下，夏艾吃错了本该端给beta的补品，大半夜被暖气吹得口干舌燥，才出了房间打算去厨房弄点儿冰水来喝。
　　她喝完水刚拐出厨房门，就瞧见alpha从客厅大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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