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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有了阿金无声的庇护,蛊虫林的三天三夜,对蝶生而言,最大的敌人不再是防不胜防的毒虫蛊物,而是自身重伤带来的持续疼痛、失血后的虚弱,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与干渴。
他靠着寻找一些无毒且干净的露水和勉强可食用的块茎熬了过来,大部分时间都靠在一棵相对干净的大树下,节省体力,与伤痛抗争。
阿金始终盘绕在他手腕或颈边,像一道小小的、温暖的金色护身符,时时提醒他,那个人并未真正放弃他。
第三天,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余晖如同熔金般泼洒下来。
姜谕如他三日前所言,准时出现在了蛊虫林的入口处。
他没有带任何人,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绚烂的落日。
霞光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边,却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的穿着与平日有些不同,换上了一身做工精致的深紫色苗服,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图腾。
一向随意束起的长发今日也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固定,而那束起的头发上,赫然别着一枚精致的银饰。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在夕阳下闪烁着柔和而清冷的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内依旧寂静。
守在入口处的蛊师垂手而立,沉默着执行自己的任务。
姜谕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的孤松,只有负在身后、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就在最后一缕天光即将被地平线吞没,夜色开始弥漫之际,幽暗的林间小径深处,终于传来了极其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扶着沿途的树干,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了出来。
正是蝶生。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支撑,衣衫褴褛,浑身沾满干涸的血污和泥土,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痕。
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就在他脚步虚浮地踏出蛊虫林边界的一瞬间,他的目光便直直地撞上了那个背光而立的紫色身影。
仿佛心有灵犀,又或是那人存在感太过强烈,根本无需寻找。
蝶生的脚步顿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姜谕,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影,最后,目光定格在他发间那枚随风轻轻晃动的、闪着银光的蝴蝶饰物上。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掠过,吹动了姜谕的发丝和衣角,也带来了那枚蝴蝶翅膀上流苏相互碰撞发出的、极其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那声音,如同穿过重重迷雾的钟声,又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蝶生强撑了三天三夜的心防。
所有的坚持、恐惧、痛苦、委屈,以及在那绝望中生出的一丝微弱希望,在这一刻,随着这熟悉的银铃声响,尽数化为汹涌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的意志。
他望着姜谕,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那抹紫色的身影和银色的蝶光成了他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印象。
身体一软,蝶生向前倒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他即将摔倒在地的刹那,一直站在原地等他的姜谕猛地上前几步,手臂一伸,及时地将那个轻飘飘、伤痕累累的身体捞入了怀中。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生气的脸,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有如释重负,有心痛,有未消的余怒,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心安。
他打横抱起蝶生,不再看蛊虫林一眼,转身,踏着渐浓的夜色,朝着半山腰那栋亮起灯火的小竹楼,稳步走去。
新的篇章,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羁绊,才刚刚开始。
蝶生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床前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他睁开眼,有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随即,后背和四肢传来的阵阵钝痛提醒了他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下的被褥柔软干燥,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发现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都已被仔细清理、敷上了清凉的药膏,并用干净的布条妥善包扎好了。
虽然动作间依旧牵扯着尖锐的疼痛,浑身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酸软乏力,但至少,他活下来了,并且离开了那个恐怖的林子。
门被轻轻推开,姜谕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看到蝶生睁着眼睛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寂静。
蝶生没有像从前那样,因疼痛或委屈而立刻流露出脆弱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姜谕。
姜谕走到床边,沉默地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那碗里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蝶生撑着虚软无力的胳膊,咬着牙,一点点艰难地让自己坐起身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或求助。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稳稳地接过了药碗。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怕苦而皱起眉头,需要姜谕连哄带劝才肯喝下。
他只是仰起头,将那碗苦涩刺喉的药汁,如同饮水般,一饮而尽。喝完,他将空碗递还给姜谕,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动作间带着一种陌生的、历经磨难后的平静与坚韧。
姜谕接过空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深邃的目光落在蝶生苍白却平静的脸上。
眼前的蝶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个曾在他羽翼下,连喝口药都要撒娇喊苦、需要他用甜糕哄着的少年,仿佛消失了。
外面世界的短短几个月,那些颠沛流离、生死险境,像一把残酷的刻刀,削去了他曾经的娇气与依赖,磨砺出了一份沉默的、带着伤痕的棱角。
这种变化,让姜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既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又有一种“早知如此”的冷硬,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物脱离掌控的失落感。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空碗,转身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很轻,却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蝶生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亮的日光,感受着体内药力渐渐化开的暖意,以及伤口持续的疼痛。
他知道,活下来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刚刚离开的男人,与他之间,隔着的已不仅是欺骗与伤害,还有一段他独自走过的、无法被轻易抹去的成长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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