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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六十)惊变!大理寺,看你们了!》
七月底的盛夏,夜也蒸腾着粘稠的暑气。寅时三刻,渭水渡口。浓得化不开的夜雾裹着白日积攒下的湿热,沉沉压在河滩上。河水呜咽,卷着浑浊的暗流,仿佛在低声啜泣。浓烈的血腥味与河底淤泥被烈日蒸腾出的腐气、岸边野草被踩踏后散出的青涩汁液混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甜腥,顽固地钻入鼻腔,直冲脑门。白日里那场惨烈的厮杀,留下的唯一遗迹,便是横七竖八倒卧在泥泞中的二十几具尸首。他们身着统一的深色劲装,那是凤家亲卫的标志, 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败布偶。
渭城刺史曾仕铭派来的十人小队,拖拖拉拉地到了。领头的队正嘴里骂骂咧咧,用刀鞘烦躁地拨开挡路的芦苇:“催命似的!大半夜的,又是这鬼地方,晦气!”他身后跟着的九个府兵,个个睡眼惺忪,被蚊虫叮咬得不时抓挠,怨声载道。他们是被大理寺一纸急令从热炕头上硬薅起来的,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然而,当火把的光芒彻底照亮这片修罗场般的河滩时,所有抱怨瞬间冻结在喉咙里,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气,直冲顶门。
“头儿……”一个年轻的府兵声音发颤,指着眼前,“这…不对啊?”
队正也僵住了,火把在他手中微微发抖。眼前的景象,与大理寺急报里描述的“激战惨烈,敌我尸首混杂,不下三百”截然不同!泥泞中,只有二十多具穿着凤家亲卫服饰的尸体,僵硬地保持着搏杀或倒毙的姿势。而本该铺满河滩的两三百具黑衣刺客的尸体,竟不翼而飞!
夜风毫无征兆地刮过河滩,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芦苇丛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火把的光焰疯狂跳跃,在士兵们惊惧的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白日里尸体堆积如山的地方,此刻只剩下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空地,以及几滩在火光下呈现诡异暗褐色的血洼。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此刻更像是某种无形的诅咒,紧紧扼住每个人的咽喉。
“见、见鬼了……”有人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他们背靠着背,紧张地环顾四周,手中简陋的兵器——铁尺、绳索、木棍——此刻显得如此可笑无力。只有队正手里一把腰刀还闪着微光,但他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死寂。连聒噪的夏虫都噤了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冰冷、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嗤笑,毫无征兆地、飘飘忽忽地,贴着每一个人的耳朵钻了进来:
“鬼啊——”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啊——!”惊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压抑的夜幕。几乎就在尖叫声炸响的同时,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被他们当作障碍物、甚至踩踏过的“凤家亲卫尸体”,那些倒在泥泞血泊中、穿着深色劲装的“尸体”,猛地弹了起来!动作迅捷如扑食的猎豹,僵硬全无!他们脸上还凝固着“死亡”时的狰狞或痛苦,但双眼却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射出饿狼般凶残冰冷的光芒!
这根本不是凤家亲卫!是那些本该躺在地上的黑衣杀手!他们剥下了死去亲卫的衣物,套在了自己身上!
十名府兵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反抗的本能都彻底冻结。他们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噗嗤!”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沉闷而密集。寒光在火光中交错闪烁,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残影。惨叫声凄厉得不成人形,却又在瞬间被生生掐断。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在闷热的夏夜里升腾起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雾气,洒落在泥泞的地面,溅在冰冷的河水里,也喷了那些刚刚“复活”的杀手满头满脸。
屠杀在几个呼吸间便已结束。最后一个府兵被一只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大手死死捂住口鼻,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气音,随即被一柄短刃干脆利落地捅穿了心脏。他圆睁的双眼里,映出杀手脸上那张属于某个凤家亲卫的、被血污模糊了的面孔——那亲卫,他白日里搬运尸体时还曾感叹过其年轻。尸体沉重地栽倒在泥水里。
杜满的身影从一丛摇曳的芦苇后踱出,月光下,他脸上覆盖着湿泥,如同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亮得瘆人。他走到一具刚刚“复活”、正用力擦去溅到脸上热血的杀手身边,那人动作僵硬,脸色在火光下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
杜满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那人颈侧。片刻,他收回手,声音冷得像块铁:“又一个。拖走,扔河里。”
旁边立刻有人默不作声地过来,将那具刚刚暴起杀人、此刻却真正没了气息的同伴尸体拖向呜咽的河水。这样的尸体,在河滩上还有另外十六具。他们服下了同样的药,却没能再站起来。
“十七个。”杜满站起身,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从泥泞中捡起一把府兵掉落的腰刀,刀身映着跳动的火光和天上的残月。他用一块从死去府兵身上扯下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粘稠的血迹。
“省了抚恤银子。”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夜风更冷的笑容,“正好,用这笔钱,送凤帅再走一程。”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沉沉暗夜笼罩的方向,那是奉明县,凤天翔进入长安前的最后一站。
“收拾干净,立刻出发!赶在凤天翔之前,到奉明县朝天客栈!这次,我要他插翅难飞!”
九十三条黑影,如同来时一样诡秘,无声地融入浓稠的夜色,朝着奉明县方向急掠而去。只留下渭水河滩上,新添的十具惊恐扭曲的府兵尸体,和二十几具被剥去外衣的凤家亲卫遗骸,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恐怖。粘稠的血,正缓缓渗入温热的泥土,浓烈的腥气在夏夜里蒸腾弥漫。
翌日,未时二刻。长安,太医院。
浓重的药味也压不住那股弥漫的紧张。大理寺卿何文钦眉头紧锁,站在一张病榻前。榻上,凤天翔的副将唐鑫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太医卢山正小心地为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换药。那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乌紫色,显然淬了剧毒。
“何公,唐将军这毒…甚是蹊跷,霸道无比,若非他体质强横,又救治及时……”卢山话未说完,便被一阵仓惶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浑身尘土、脸色煞白如鬼的大理寺密探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嘶声喊道:“大人!大人!出大事了!渭水渡口…渡口那边……”
何文钦心头猛地一沉,厉声道:“慌什么!说清楚!”
密探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昨夜派去…派去打扫战场的曾刺史那十个人…全死了!死状极惨!可…可那两三百具刺客的尸体…一具…一具都不见了!现场只有我们凤家军兄弟的遗体…还有…还有那十个府兵的…太邪门了!跟…跟闹鬼了一样!”
“什么?!”何文钦如遭雷击,身体晃了一下。
旁边的太医卢山猛地抬起头,手中药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剧变,失声道:“尸首消失?假死药!是巴川道苗疆的假死药!”
何文钦猛地盯住他:“卢太医!你说什么?”
卢山声音急促,带着后怕:“下官早年游医巴川,深入苗疆,曾见过此物!苗人谓之‘红蝎蛊’,服下后气息断绝,心跳几无,状若真死!三至四个时辰后药效自解,人便能醒转!但此药霸道无比,若体质稍弱或份量稍有差池,便是假戏真做,肠穿肚烂,立毙当场!”
“假死…苗疆…”何文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所有的诡异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刺客首领根本没死!他带着复活的杀手,清除了打扫战场的府兵,抹去了痕迹!那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凤天翔!进入长安前的最后一站,奉明县!
“不好!”何文钦脸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凤天翔对此毫不知情!他此刻正星夜兼程赶往奉明县休整,明日便可入京!杜满若在奉明县设伏…那将是绝杀之局!
“点齐人手!即刻出发!目标奉明县朝天客栈!快!快!快!”何文钦须发皆张,厉声咆哮,转身就往外冲。他身边仅有的十几名大理寺精锐立刻跟上,脚步声在太医院空寂的回廊里敲出死亡的鼓点。
冲出太医院大门,刺目的午后阳光让他眼前一花。何文钦脚步不停,语速快如爆豆:“你!速去长安府衙,调集所有能调动的衙役、武侯,即刻驰援奉明县!你!快马加鞭去渭城,命曾仕铭点齐府兵,封锁所有通往奉明的大小道路!你!去咸阳!让守将派兵!告诉他们,这是要命的大事!贻误者,斩!”
三名心腹探员领命,翻身上马,分三个方向绝尘而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何文钦跃上亲随牵来的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驾!目标奉明!务必抢在杀手之前!”骏马长嘶,如离弦之箭,带着他和大理寺的精锐,冲出了长安城巍峨的城门,向着西南方向,凤帅命运的最后一站,亡命急驰。身后,长安城的喧嚣被迅速甩开,前方,是危机四伏的未知之路。
几乎在同一时刻,距离长安百里之外的武功县。
此地,凤家军六万劲旅依山扎营,旌旗蔽日,营盘连绵数里,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然而,本该肃杀的军营,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和不安。盛夏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营中却无人卸甲,士兵们握着兵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营寨外通往县城的方向。
一种名为“朝廷要动手”的流言,如同这闷热天气里悄然滋生的瘟疫,在庞大的军营中无声而迅速地蔓延。源头无从查考,内容却惊心动魄,细节逼真得令人心寒:朝廷忌惮地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已开始秘密清洗!襄州刺史葛保立,那个据说曾与凤帅把酒言欢的封疆大吏,前些日子突然“暴病而亡”,就是最好的例子!下一个是谁?凤帅?还是他们这些追随凤帅多年的骄兵悍将?
恐慌在无声发酵。各部将领虽未得帅令,却不约而同地下了严令:全军甲胄在身,刀不离手,枕戈待旦!斥候加倍派出,营寨外围的明哨暗桩比战时还要密集。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支绕着武功县县城缓缓游弋的凤家军骑兵。人数不多,仅百余骑,却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他们沉默着,披着沉重的铠甲,在滚烫的烈日下,绕着低矮的县城土墙,一圈又一圈地“巡逻”。沉重的马蹄踏在干燥的黄土路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嘚嘚”声,卷起阵阵呛人的烟尘。他们冰冷的眼神透过 面甲扫视着城头,手中长槊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这哪里是巡逻?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无声的示威!一种被逼到角落的野兽,向猎人亮出獠牙的警告!
武功县衙内,县令和几个属官早已是汗透重衣,面无人色。县衙大门紧闭,衙役们缩在门后,大气不敢出。县令瘫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外面那仿佛永无止境、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的马蹄声,每一次蹄音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他几次想派人出去问问,甚至想送上些劳军的酒水,都被师爷死死拉住:“大人!万万不可!此时出去,万一…万一被当作奸细…”师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空气凝固了。军营的躁动,骑兵的威慑,县衙的死寂,在这盛夏的武功县上空交织碰撞,形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随时可能崩断的弓弦。汗水从每个士兵、每个官员的额角滚落,滴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印记。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等待着那不知从何方传来的、足以点燃一切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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