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明华救济基金”的第一次捐献大获成功，基金会需要频繁转换经营人以保证安全，刚好林莺歌是陌生面孔，她俨然成为上海滩的最大红色基金会的幕后推手。
　　林莺歌和林惊鸿微笑着与其他人告别，坐上汽车。
　　“林先生，你为什么不跟沈五说实话呢？”经过一个月的友好合作，林莺歌已经将林惊鸿摸得很明白了，他总是嘴硬心软，所以林莺歌虽然不确定白蝶真正的死因，但肯定不仅仅是出于掩护他自己的这一个原因。
　　“真相不重要。”林惊鸿摘掉了帽子，他头上长了一层头发茬。这么多天，无论他去哪里都戴着帽子。
　　“那我可以知道吗？”林莺歌将帽子给林惊鸿戴回去了，她看着他的头忍不住想要笑。
　　“白蝶生了重病命不久矣，她想用自己杀死冈村孝直。”林惊鸿任由林莺歌挽着手臂，他隐瞒了白蝶对自己用药的部分，他还是不想林莺歌知道太多苦难。
　　“什么意思？她和冈村孝直有什么关系？”林莺歌拿下自己的围巾，给林惊鸿系上了，他头受伤后犹为怕冷。林惊鸿又嫌棉絮厚重臃肿不好看，貂皮太过华丽富态没底蕴，死撑着只穿西装，虽然上海确实也没那么冷，但他伤还没好，再生病就不好了。
　　“冈村孝直是将他们一家拉入战争的罪魁祸首，她找了记者拍下了冈村孝直进白宅和最后她穿着和服站在阳台上的照片，”林惊鸿闭着眼，窝在林莺歌的肩膀上，“白蝶想要用舆论逼冈村孝直离开上海滩。”
　　“你没答应她。”林莺歌抓着自己的手包，她听到这些时，总会惊觉，原来白蝶真的离开了。
　　“嗯，但白蝶依然找人拍了，底片在我手里。”林惊鸿自己看了那些照片，没有找报社发布。
　　“你是对的，就算能逼走一个冈村孝直，还会有下一个‘冈村孝直’，不如借之前的‘熟悉’，好好利用。”林莺歌拍拍林惊鸿的手臂，向右坐了点，让他靠的能再舒适一些。
　　林惊鸿没注意林莺歌的动作，他一直闭着眼，靠在林莺歌肩膀上，她一动，加上阿三一刹车。
　　林惊鸿“咣”一下子摔在林莺歌腿上，随即撞上了座椅。
　　“猫，猫，先生……”阿三抬起手，一副不关自己事可怜兮兮的表情。
　　“慢慢开，不着急。”林莺歌扶着一脸怒气的林惊鸿靠在座椅上，安扶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嘟囔了一句，“所以坐在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嘛。”
　　林惊鸿头晕，忙了这么多天，伤口才好些，索性坐在椅子上养神。
　　林莺歌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他们正好驶过霞飞路，街面两周的百货公司外挂满大减”的彩旗，门口衣着光鲜的门童为太太们提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大包。
　　大多店面的玻璃橱窗上贴着剪纸窗花，挂着福字大红灯笼，一些饭店门口摆着圣诞树，还贴着春联，叫人看的哭笑不得。
　　“要过年了啊……”有些跟着爸妈来买年货的孩子们，都是一脸的欣喜。林莺歌想起自己度过的春节，她从来都是在家过节的，没在上海过过，这么一想着，她才想起，她也“穿”过来好久了。
　　车子穿过了霞飞路，转进一个上海老街。
　　小贩们吆喝着：“冰糖葫芦、糯米年糕……”
　　腊味店外排起长龙，人们都带着笑往家走，一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孩抱着一箱“窜天猴”烟花，拉着看着像姐姐的手。
　　林惊鸿注意到林莺歌的情绪变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明天就是除夕。”
　　“这么快啊……”林莺歌打开手包拿出笔记本，看着明天的行程安排，“林惊鸿生日”的笔迹是她很久之前写下的，是王管家神神秘秘透漏给她的。那时一切都没发生，白蝶没有死，马愿愿也没有出事，沈五没有离开……
　　车子驶进了林公馆，林莺歌扶着林惊鸿下了车。他们刚进林公馆，就看到林昭然的右胳膊上绑着的黑纱。
　　“我……”林惊鸿看向林莺歌，他想着留下来陪着林莺歌，免得林昭然太激动再上头做出点什么，林莺歌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示意林惊鸿她可以。
　　“那我先上楼了。”林惊鸿扶着栏杆，在王五的护送下上了楼，徒留林莺歌和林昭然在一楼面面相觑。
　　“她走了，终于，解脱了……”林昭然不想哭，他一点都不想哭，马愿愿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她嫌那样的没有男子气概，但他真的忍不住了。
　　“嗬嗬……啊……”林昭然拧着眉毛，闭着眼睛，抿紧嘴巴都抑制不住眼泪的汹涌，“我好恨……啊——”
　　林莺歌抱住了林昭然不断颤抖的身体，他动作之大不断的逼迫轮椅撞向餐桌。林莺歌能稳住他的身体，但拉不住他的悲伤。
　　“为什么！都是你！都是你！”林昭然握拳却没办法挥向自己的姐姐，他愤怒自己的懦弱，愤怒自己的缺席，愤怒自己的愚蠢，他疯狂的出拳砸向自己的大腿，他已经麻木了，他忘记了疼痛，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活着。
　　“林昭然！林昭然！看着我，你看着我！”林莺歌知道自己应该忏悔，但她的本意真的没有想到会造成今天的结果。
　　“我是想保护你们，我知道我错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们是对的，去斗争，去为自己挣个明天。”林莺歌抬手擦掉自己的泪，她咬着嘴唇看着林昭然。
　　“我错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林莺歌微微扬起头，她觉得自己没立场哭泣，是她间接导致了这一切。她想不到马愿愿也这么离开了，马上就是新年了，她就这么离开了。
　　“你真的感觉这跟你姐姐有关系？”林惊鸿在书房关着门都听到了林昭然的怨怼和林莺歌的纵容，他实在听不下去，下来实行自己作为姐夫的权利。
　　“林惊鸿，你tm给我滚！”林昭然几乎从轮椅上摔下来，他举起那本大《圣经》狠狠砸向林惊鸿。书没砸着人，碰倒了养水生花的大瓷瓶，瓷瓶“哐当”碰倒了一边摆的错落有致的古董瓷瓶装饰。
　　“噼里啪啦”，一瞬间，满地狼藉。
　　“王五，把书给他拿过去。”林惊鸿站在台阶上，面色没有一点变化。林昭然向他扔书时，他躲都没躲。
　　王五将《圣经》递给了林昭然，林昭然抹了把脸，恶狠狠的瞪着林惊鸿。
　　“扔啊。”
　　林昭然闻言真的扔了书，这回书的落点离林惊鸿更近了一点，砸倒了欧式的落地钟。
　　不用林惊鸿说话，王五立刻将书重新放回了林昭然手中，“请继续，林少爷。”
　　林惊鸿还是站在那，他连衣服都没换，一丝不苟的西装裹在他身上，更刺激着林昭然的神经。
　　林昭然继续扔了好几次，最后他有些扔不动了，怎样扔也扔不到，他接过王五递过来的书，冷笑一声，“你是狗吗？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请，林少爷。”王五根本不回答林昭然，像机械一般重复着程序。
　　“累了，我不扔了。有本事你就下来，我们打一架。”林昭然脸上的泪痕干了，他指着林惊鸿，眼神更加狠厉。
　　“帮帮他。”林惊鸿缓步走下台阶，王五直接将林昭然摔下了轮椅。
　　“顾好小姐，别让她过来。”
　　林莺歌想过去扶，被林惊鸿命令其他佣人拦住了，就连王妈也被王管家拉住了。
　　林惊鸿走到林昭然近前，林昭然踉跄着站起，想都没想，挥拳就砸向了林惊鸿的脸颊。林惊鸿一点没躲，他嘴角登时就被打破了。
　　林昭然一看到血就呆住了，他狠狠心又挥下一拳，林惊鸿的嘴角破口更大，肿了起来。
　　林昭然再次举起拳头，他忍不住转脸看了一眼林莺歌，林莺歌看到了他的目光，想说什么又咬了唇没说。林昭然剧烈的喘了两口气，两次想要落拳，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打完了？那好，王五，把他狠狠揍一顿。”
　　“是。”
　　林惊鸿说完就拉了餐桌对面的凳子坐下了，他拿起桌上林昭然那些书随意翻看着。
　　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和林昭然的痛呼折磨着林莺歌的心，她绕过餐桌走到林惊鸿身边，“林先生……”
　　“惊鸿……”
　　“姐！你别求他！你叫他打死我！”林昭然被王五一拳招呼在肚子上，他捂着腹部干呕。
　　“林惊鸿！”林莺歌重重拍了一把林惊鸿的肩膀，她猜林惊鸿是又要玩转移火力那套，也不能总是他来当坏人啊，这是她弟弟。
　　“好了。”
　　林莺歌赶紧扯开王五，扶着林昭然坐起，林昭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用想，衣服底下也肯定都是这副光景。
　　“是我不对，你恨我我接受，但我真的是要保护你们，但……”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想杀我，我随时奉陪，但是你记得，你们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蠢货。”林惊鸿轻轻开口，语气慵懒，最后两个字“蠢货”咬的倒是字正腔圆。
　　“我现在就弄死你！”林昭然支起身体，气的想扔书砸死林惊鸿。
　　“马愿愿那么聪明，她让你好好活下去，是叫你跟我、跟你姐姐纠缠吗？”林惊鸿端起桌上的那壶茶，茶水早就凉透了。
　　“没有你姐姐，你早就死的透透的了，连皮带骨头都被狗吃进肚子里，坟头草得两尺高，你还在我面前叫嚣？”林惊鸿抬脚就踹了林昭然，林昭然的脸上的伤更重了，隐隐渗出血迹。
　　林昭然一点不服的瞪着林惊鸿，随手抄起掉落的书砸向林惊鸿。
　　“啪！”书砸到林惊鸿的肩膀摔回地上，林惊鸿手起狠狠一巴掌甩在林昭然脸上，把林昭然打的摔回地上，吐了一口血。
　　“再像刚刚那么看我。”林惊鸿拽着林昭然的衣领，林昭然冷笑，依然瞪向林惊鸿。
　　“停！”林莺歌双手拽住林惊鸿如约举起的手臂，“你要他成个聋子，耳穿孔知不知道！”
　　“王妈，赶紧请医生来！”
　　林莺歌扶着林昭然坐到椅子上，她其实也扶不动，最后是王五搭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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