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以后

　　上午九点，因生物钟的原因谢如许疲惫的睁开眼。翻开手机大群里在公司的报备说魏云和储微语准时到岗。
　　脑子还不清醒，只记得昨晚熬了个大夜。于是踩着拖鞋进卧室内的厕所洗漱，然后推门去冰箱取水喝。
　　关上冰箱门还没把瓶盖拧开，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刚醒就喝冰的吗？”
　　谢如许彻底醒了。
　　江知灼坐地上存在感太低所以谢如许刚开始没注意到。此刻手里端着水木然看着地上那人。
　　他神经病吧？怎么还没走？
　　看了一会才挪开眼把冰水往嘴里灌。然后听见江知灼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江江说：“你爸爸不听话。”
　　谢如许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正好可以正对着江知灼。
　　“谈谈？”
　　江知灼松开江江，“好。”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知灼很坦诚，“想复合。” 江知灼说这话时不自觉的低头不去看谢如许，或是逃避，或是不敢。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看见谢如许蜷缩了一下的手指。
　　只听见谢如许笑了一声。大概是重逢后第一次看见他笑。却不开心。
　　“你疯了吗？”
　　“没有。”
　　“我不同意，”谢如许拉开椅子准备结束话题，“你可以走了。”
　　随后听见门铃声。一梯一户该不至于敲错门。谢如许去开门就看见一个跑腿递过来一个行李箱。
　　人还愣在原地，行李箱被江知灼接过放在玄关处。然后江知灼很贴心的关上门，把谢如许拉回客厅的沙发上。
　　谢如许没动，江知灼就按了他一下把人按着坐在沙发上。
　　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笑一下。谢如许快疯了，“你家还是我家？”
　　“你昨晚没说什么，还带我回家。”江知灼说的特别在理，“我以为你同意我暂住。”
　　没等谢如许发作，江知灼很快打开箱子翻出几份文件摊开在茶几上，“先谈合作的事情吧。”
　　谢如许从来没有穿着睡衣，顶着鸡窝头跟甲方谈合作。脸比平时不知道要黑多少度。但还是很专业的开始询问详情。
　　不论对面江知灼还是江问渠的，合同签完了，他都是甲方。
　　即将入夏，展会都是心南将要上市夏装，由江知灼设计。问到展会主题时江知灼竟然扬了下嘴角，说： “斗柄指南。”
　　谢如许抱着电脑敲字，“哪四个字？”
　　“北斗星的斗柄指向南方。”
　　敲完字又问江知灼什么含义，“说慢点，太多打不完。”
　　“没有很多，”江知灼看着谢如许， “斗柄指南，天下皆夏。”
　　如果只是因为夏装所以才定这个主题也许会显得设计师没什么内涵。这也是江知灼一定要谢如许来负责的原因。
　　主题背后深层的内涵与感情，江知灼想要表达的东西，大概只有谢如许能理解得到。
　　但在谢如许看来，这是从他昨天到今天听到的第不知道多少个笑话。
　　很多次他都想问问江知灼，问问他，你到底在装什么？去国外几年没找到更有趣的人？那很抱歉了，自己现在并不有趣，也并不想和面前这个人扯上一点点关系。
　　江知灼把展会上要展览的服装册递给谢如许，谢如许一页一页的翻看。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皱了下眉。
　　前面都是夏装，并且有模特试穿。唯独这最后一页，是一件正装。装在透明防尘袋里，挂在墙上。很违和。
　　“这个…”谢如许停住，问吧，好像和自己没关系。不问吧，既然这套压轴说不定有什么重要意义，场内花艺得配合着来。
　　“原先是要找模特以走秀的形式展览，”江知灼接过册子轻轻拂过那页纸，“可是我不想别人穿这件。所以改成展厅了。”
　　谢如许的目光还在那套正装上，呼吸一滞竟然忘记思考。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答案，正好江知灼好像也给出了解释。
　　“谢如许，你真的不记得这件作品吗？”
　　没有其他的言语，眼前却好像出现了一个空荡的房间，唯有书桌上放着一张设计稿。图纸上那设计，与这件成品一模一样。
　　十年前的风把设计图纸吹落在桌底，谢如许弯腰去捡，再抬头的瞬间，谢如许静止在原地，周围的场景不断变换，时光飞逝，那件成品已然出现在眼前。
　　“不记得。”
　　“也是，”江知灼喃喃道，“你可能都没发现过。”
　　谢如许听见了也装听不见。很生硬的把话题拉回正轨，“有什么想法？”
　　“想和你复合。”
　　谢如许：“……”放狗咬人会被拘留吧。“我说展内花艺。”
　　“哦，”江知灼看起来早有规划，嘴巴一张一合听得谢如许当场就想把人踹出去。他说：“茉莉花。”
　　还是没敢去看谢如许。以前怎么都看不够，现在却一眼都不敢看。害怕谢如许眼中的陌生和疏离，因那带有拒绝的眼神而心痛。
　　又一遍一遍的在心中苦笑，然后想：该的，是我活该的。
　　谢如许昨晚插茉莉都快吐了，马上叶云树剧组那边还得茉莉花，现在这边又来一个。不禁感叹这被茉莉花霸凌的一生。
　　很奇怪的是江知灼总能看出来谢如许在想什么，他笑：“换一个也行。”
　　“你自己的展这么随意？”
　　“没有随意，”江知灼指了一下谢如许身后，“那个卫生间我看你不用，这段时间我能借用吗？”
　　谢如许没明白为什么工作上的事谈到一半甲方先生要用卫生间，以为他要上厕所，点了一下头发现不对劲了。
　　江知灼从行李箱拎出几件衣服，然后一本正经的问， “洗漱用品都有吗？”
　　谢如许脸一黑，“你到现在没洗澡？你没洗澡敢在我家里坐着？”
　　“现在去，地我一会拖，不会弄的很脏。”
　　最终是江知灼自立更生在收纳柜里找到了没拆封的一套洗漱用品。洗发水和沐浴露是一套的什么印着白花，江知灼便没注意看。直到他将洗发水开封。
　　用了多年的茉莉香，扑鼻而来的另一种气味让他感到不适应。微愣了两秒拿起洗发水看。瓶身上不是茉莉花。
　　甘甜清冽，轻盈，奶油香气。
　　是栀子。
　　原来茉莉香气的洗发水他早就没在用了。就像这个人，时光轮转，他怎么可能不变。也许早就不喜欢茉莉香了。
　　半个小时后，江知灼回到沙发上。
　　谢如许已经苦恼的看了地板很久，总觉得它不干净了。然后闻到栀子香，又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改栀子吧。”
　　“……你有病吗？”
　　江知灼显得毫不在意，“那按你意思来吧，怎么都行。我放心。”
　　这场展关乎心南下个季度的成绩以及新总监是否能站稳脚跟，他江知灼大言不惭说放心，实际上沉甸甸的压力全扔到谢如许身上了。
　　索性还有一小段时间，谢如许整理好材料又要着手剧组布景。换鞋的时候看见江知灼还坐在沙发上没由得不爽。
　　“你不上班？”
　　闻言江知灼偏头笑的特别温柔，“知道了，一会就去。”
　　直到谢如许坐上车都不知道江知灼刚才到底在笑什么。谢如许走后家里只剩江知灼和他儿子江江。
　　江知灼看着玄关，谢如许刚才在那里换鞋，然后问自己上不上班。
　　也许谢如许自己都不曾留意，仅仅是一段简短的对话，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场景，却是那年的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是他们共同努力，幻想着再过几个月就能获得的生活。
　　只是那年谁也没有想到，这所谓的几个月，太长太长。长到这已经是第十年，在江知灼心里依然称得上痴心妄想。
　　那年他们十七，一无所有，凭着满腔热情拉着手往前跑。跑向光，又怎么都到达不了。
　　今年他们二十七，紧握的手早已分开，那光还在远方怎么看都觉得还是遥不可及。
　　“问渠”中有个系列的主题叫时光。
　　那段时间有个很火的话题叫逆转时光的公式。如果世界上有比光速更快的东西，就能回到过去。
　　江知灼想了很久。他想，思想比光速快，所以是否每次回忆过去时，就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过去。
　　思维是比光速快的，闭上眼睛就能回到过去，看到十七岁的谢如许坐在自己的单车后座，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角，另一手指着什么方向让自己看。
　　可是一睁眼他又消失了。
　　也许那一刻我已经回到过去，但无法改变过去。
　　车停在公司楼下，谢如许没有动。那张图纸，他说自己忘了，不会在那么短时间内认出成品。大概只是因为十七岁的谢如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设计真的会在某一天变成成品。
　　都说时间是良药，时间能消弭一切。这么多年，爱也好，恨也好，早都该消散了。
　　近些年工作越来越忙，事情多了记忆力开始变差。二十来岁上大学创业那会的事情都开始模糊。
　　独独十七，是个例外。
　　少年所有爱意、怨恨都在那年纠缠不休。直到时光真的把自己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故人出现，蓦然意识到，仍然记忆犹新。
　　谢如许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下车走入公司大楼。
　　十七是个质数，除不尽，约不完，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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