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是我啊？！

　　时明轩脸上挂着看不出真假的好奇：“身为当事人，你想了这么些年，也没想通？”

　　浮尘随着声音快速震动飘移，最终在秦叙白和时明轩中间的光柱里停下。

　　五年前莫名流入市场的赝汝瓷，使秦叙白流言缠身，他找不到那案子的罪魁祸首，也不知道该找谁讨要说法。

　　秦叙白视线从时明轩脸上移开，拿起杯子象征性地啜饮，接着“哒”地放在自己面前。他背脊挺得笔直，右手无意识捻着左腕的黄花梨木珠。

　　秦叙白腕间珠子转动，与办公桌轻微接触，窸窣地摩擦声敲击时明轩鼓膜。

　　办公桌对面的时明轩揉揉耳朵，看着秦叙白那带着抗拒的身体姿势，挑起眉毛。他没有直接点破秦叙白无意识的抗拒逃避，而是顺着他的话，提出疑问：“当时开窑的时候，只有你们仨儿？那一窑汝瓷，你们没找别人帮忙？”

　　秦叙白摇摇头，看时明轩没有反应，他点击卷宗，就要把官方记录展示给他看。

　　“诶？！别点！”时明轩长臂一伸，那只明显带着长期枪械和力量训练痕迹的手掌，精准握上秦叙白的手腕。

　　与昨夜昏暗的视线不同，此刻天光大亮光线充足。秦叙白清晰地看到腕上那只麦色皮肤的手掌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不用刻意较量，肉眼就能分辨出双方悬殊地力量差。

　　他用力往回收手：“怎么？”

　　时明轩没有为难他，手被秦叙白往前一带，就势落下按熄平板屏幕。

　　秦叙白抬眼，疑惑地看向时明轩：“？”

　　时明轩没有解释。他起身，缓缓拧动办公室百叶窗。叶片间距渐渐缩短，飘浮地阳光也缓缓收窄，就连屋外的声音，也被压缩在外。

　　他坐回椅子上，才道：“这件事你反反复复，应该也想过不少次，这次不如换个角度，说不定会有新发现。再说了，不是要知己知彼吗？通过模拟李馆长的行动，说不定能想出应对方法。”

　　秦叙白脸上有着明显的抗拒。

　　时明轩放软声音，带着哄劝：“你不是要帮你师父和馆长排除嫌疑嘛，从他们的角度看案子，说不定能更快找出排除他们嫌疑的理由。”

　　秦叙白目光复杂地盯着时明轩。

　　半晌，他垂下眼眸，右手慢慢捻着腕间木珠。面前办公室渐渐变了模样，他又再度回到几年前开汝窑的现场。

　　秦叙白眼眸微闭，声音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震碎他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场景。他把面前的杯子往办公桌中间推：“这个是龙窑头，当时从窑里拿出的匣钵就放在窑头旁边。”

　　接着，他从塑料小盒里拿出几个不同颜色的燕尾夹比做自己、师父和李馆长：“馆长从靠着窑头的匣钵那开始取瓷，师父从最远那处取，我，在他们中间。”

　　随着讲解，他一枚一枚地落下燕尾夹。

　　时明轩拿着笔，轻敲他的排位：“这几个位置是固定的，还是随机的？”

　　秦叙白拿起装燕尾夹的小盒放到“自己”对面：“我的位置几乎是固定的，师父他们的站位没有讲究，他们两个都离‘废瓷处理处’比较近。”

　　他指指充当“废瓷处理处”的小塑料盒。

　　时明轩用笔敲敲代表秦叙白的夹子：“从你的角度来看，他们具不具备偷偷藏起品相好的瓷器的条件。”

　　秦叙白穿过暗淡的办公室，踏着时光，回到窑场。他微笑地看着记忆中三人忙碌地拆匣钵，间或互相吐槽拆出的奇葩瓷器。“叮铃哐啷”一阵摔瓷声中，气氛一片祥和。

　　他怀念地看着记忆中的三人互相打闹，互开玩笑。片刻后，他才走到“自己”身侧：“从我的角度，他们……确实具备藏起来的条件。馆长背靠龙窑，面前有匣钵遮挡，最不容易被发现。师父在我右前方，他习惯把空匣钵放在右手边，如果要藏，也能利用身体遮挡。”

　　生怕时明轩立刻就给他们定罪，秦叙白不带停歇，继续道：“可是，这只是单纯就当下开瓷器的站位来推断。”

　　时明轩没说什么，拿了一排订书钉放在“石昭”右边：“假如这是空匣钵，是在这边？”

　　“对，”秦叙白怕产生误会，紧接着道，“虽然馆长有条件，但他当时并没有藏起什么。夏天，衣服薄，藏了瓷器看得出来，还有……”

　　时明轩摆了一排订书钉到“李砚舟”右边，又放了一枚回形针在订书钉后面：“嗯？还有什么？”

　　秦叙白捡起那两排订书钉，放到一边：“因为之后我们会一起清理匣钵，然后把它们放回仓库。这个过程，大家都有动手，馆长并没有奇怪的举动。”

　　时明轩晃晃装凤尾夹的盒子：“这堆碎瓷怎么处理的？”

　　这次，秦叙白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他缓缓倒向椅背，单手揉捏两侧太阳穴：“……馆长收拾的。当时我和师父为了准备不久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古瓷专题展，熬了几个通宵，加上那一窑的残次品过多，着实受了不小的打击……师父当时就提出先休息，之后再一起整理。”

　　“结果，是馆长收拾的碎瓷？”时明轩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秦叙白放下手，没有表情：“算是吧，我和师父休息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碎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是我接手的。”

　　时明轩从小盒子里拿出几枚同色的燕尾夹：“就时间上来说，他是具备慢慢从废瓷中挑选适合拼接瓷片的人。”

　　“可是，我们一起从窑场离开的时候，馆长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秦叙白几乎从椅背上弹起，伏在桌上语调急促，“车里，后备厢，都没有。”

　　时明轩轻抛手中几枚同色燕尾夹，放在充当龙窑头的杯子后。

　　一直以来，秦叙白下意识逃避的想法被时明轩“刷”地撕开，他脑中一阵嗡鸣，心脏“砰砰”跳动，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

　　“可……”深吸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下意识想反驳，却找不出有力地措辞。

　　时明轩再次解锁卷宗，点开两张两寸照。左边石昭，斯文儒雅；右边李砚舟，眼神平静。他把平板推到秦叙白面前：“其实当年，比起作为徒弟的你，我们更怀疑石昭和李砚舟。而我……”

　　他用笔点点平板上李砚舟的两寸照：“更倾向于怀疑李砚舟。”

　　秦叙白看着平板上的两张两寸照，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两人，哪个涉案，他都难以接受。

　　他手伸出去，不知想拉过细看，还是推开。手悬在半空，猛地又收了回来：“为什、哦……他母亲病重，缺钱。”

　　时明轩毫不避讳提起当年对李砚舟的调查：“对。他母亲当时尿毒症晚期，每星期去医院透析两三次，同时在排队等待合适的肾源……他需要大笔大笔地钱，不管是换肾前，还是换肾后。在那种时候，他还抽空陪你们去开窑，不值得怀疑吗？”

　　忆起故人，秦叙白嗓音干涩：“李奶奶，哦，也就是馆长的母亲，是个很温柔，也很要强的人。她怕拖累儿子，也怕给我们添麻烦，不让我们多去探望。尤其是周末，总会把我们推走，让我们去玩自己的。

　　有时候，她会给师父或我打电话，问我们周末要做什么，把她儿子也捎带上，带出去喘口气，放放松。”

　　时明轩敏锐地抓住重点：“所以那天是你们把李砚舟叫上的？”

　　“……”秦叙白犹豫了会儿，才道，“我没叫，师父……应该也没叫。那种时候，我俩不敢真的把他带去远处。

　　当时我俩才下班，馆长朝我们走来，说送我们去开窑。师父怕奶奶有事儿，反复推辞好一阵。最后拗不过馆长，只得让他跟着。”

　　时明轩提出另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李砚舟的治疗费从哪里来的？”

　　秦叙白茫然摇头：“我当时想把钱借给他，但他拒绝了，说他有些存款和投资，暂时用不着我操心。后续换器官和治疗……有困难了，一定找我借钱周转。看他说得笃定，我也就信了……他……”

　　秦叙白喉咙干涩，艰难补上后半句：“他在说谎？”

　　时明轩跳过秦叙白后面那个问题：“投资？那也没错。当年，李砚舟说他年轻时有买黄金的习惯，每个月都买一点……还给我们提供了发票，不是全部的。有些发票他说年代久远，被虫蛀空扔了。”

　　他顿了一下，问秦叙白：“这么些年，他有提过这么个习惯吗？”

　　秦叙白摇摇头，虚弱地替李砚舟找补：“他有我不知道的理财习惯，也很正常啊。”

　　时明轩放慢语速：“你师父，石昭，也不知道李砚舟有这个习惯。”

　　秦叙白脑中某扇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他慌忙一拉，把门关好。

　　他攥紧拳头，声音虚得几乎听不见：“师父和馆长也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

　　时明轩把早已熄屏地平板拿回来，没有说话。

　　秦叙白看着桌上的夹子，回形针，脑中那扇门渐渐有些拉不住。

　　他沉思半晌：“胡乱猜测没有意义，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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