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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
在电影院这边彻底被淹没之前,幕布那边先一步发了洪水。
洪水汹涌,朝着里面的三人拍来,巨浪于人犹如天堑,只能随波逐流,不死在里面算是奇迹。
好在这滔天洪水不是奔着取他们命来的。
在被水浪卷起浮浮沉沉之间,秦越手上抓着吴跃,奋力抬头远望,从天空出现的瀑布狠狠砸向吴家村,洪水席卷冲破那些土屋石墙,卷起牲畜碎石蛮横冲撞,没有人能躲开这场灾难。
一村人努力‘吃’掉了一家人,又被灾难‘吃’掉。
莫做亏心侥幸事,自然灾祸不来侵……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巨浪再次朝他们派来,秦越闭上眼,如果没猜错——
嗡鸣声褪去,电影院胶片转动的声音混着水流声再一次出现,下一秒,脚底落到实处。
秦越睁开眼,林欢正把吴跃从地上扶起,三个人湿漉漉地站在幕布前,转过身,碎掉的幕布上图像仿佛一同破碎,那些看似质朴的脸也就此定格在恐惧的表情上,成为破碎的一部分。
但是……
“跑啊!”“要淹过头了!快走!林队长!”
黑暗的电影院陡然出现一个长方形的亮光出口,门口站着三道身影,其中两人一边朝他们这边招手一边手里还提溜着一大坨长方形的东西。
秦越和林欢几乎同时大跨步越过软座在黑暗中奔跑,吴跃则是被秦越背在背上,颠簸中发出“啊啊啊!”的喊声还不忘拿个玻璃细口瓶接了一满瓶雨水,嘟地用瓶堵塞严扔进带拉锁的衣兜里。
前方是只留有一扇亮光的黑暗,身后是迅速灌满的洪水,奔跑,奔跑!
喘息和心跳中,亮光越来越近,终于,五个人同时跨出大门!
身后的洪水滔天一瞬间消失。
他们来到了白天的街上。
又是新的一天。
“丝巾……”“您的豆腐干……”
什么都没变,除了,秦越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疯女人。
“齐爱艳。”
苍老,塌陷的肩颈,破旧肮脏的衣服,和一张年轻的,他们曾见过的脸。
齐爱艳安静地站在对面,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慢点头。
寸头突然凑到林欢身边把自己知道的内容完完全全转述给林欢听,他的声音不大但没有刻意收着,因此其他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说到齐爱艳想杀人来问陈烨意见这里,秦越的目光不由往陈烨那偏了偏,就看到陈烨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玩手机,好像没听到一样。
秦越收回视线,看向齐爱艳,“这么多条命,你会后悔的。”
会后悔到幻视自己浑身染满了血,崩溃地成宿成宿失眠,每次闭上眼都会看见那些人的脸,‘听’到那些人的质问,到时候对错恍然颠倒,勇士成为恶龙,每次想起都像一场自我凌迟。
齐爱艳笑了,她的笑容很美,嘴边还有一对儿小梨涡。
她没有回应秦越的这句话,像是没听到又像是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我爸妈的赔偿款有二十三万,拆迁款有五十六万再加上我弟弟的命……他们费尽心机地吃掉了我的家,踩在他们嘴里的外来户齐家人的血肉上吃得舔嘴抹舌、油光满面,然后,又想吃了我。”
“他们太贪了。”
陈烨看到萨提亚给他现拍的照片,在外面,满纸证据的传单如雪花飘散,又被定格在照片里,他眨眨眼,眼前闪过一幕模糊的景象,无法反抗的手,冰冷的水,还有……还有什么?
“可是那些孩子呢?他们没有做错什么!”正义感作祟,黑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声喊出来。
齐爱艳看向他,轻轻歪头:“他们没有吃到我父母弟弟的人血馒头吗?一口都没有吗?”
黑皮瞬间语塞,“可是、可是……”
支支吾吾半天无奈地鼓了鼓胸膛又憋了回去,他无法反驳,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吃穿住行,那些丧良心的钱早就花销在这些家庭的方方面面,幕布里那一幕也能证明那些孩子并不无辜,他只是想能救一个算一个。
“那游客呢?还有和吴家村没什么交集后面被划分到这里的新住民,你也要一并清算吗?”
秦越一只手插在兜里,一边和齐爱艳周旋,衣兜里的特质手机强制优先进入青屏村的信息站向村里的人发送警示短信:【所有人立刻到村口集合。】
只要他们到了村口,秦越手里的东西足够撑住一时片刻,到那时,陈烨……虽然陈烨意愿度不高,但为了工作,配合他的可能性很大,完全足够救下大部分人——什么!
秦越瞳孔骤然扩大又收缩,在他面前,齐爱艳笑着举起一只手机,短信页面上是他刚刚发出的警示短信。
与此同时,一些熟悉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出现又聚拢在她身后。
木偶一般的人群中有他曾见过的旧吴家村的那些人,在齐爱艳奔丧时,这些人全部到场,还有追杀他和吴跃的那些人,离齐爱艳最近的,是那个他们曾经问过话的刀疤干瘦老头。
他们神情呆滞地看向这边,目光失焦晦暗,没有任何挣扎,安静地站在了齐爱艳的身后。
秦越觉得嗓子被一团棉花堵住,上不去下不来,胃也隐隐作痛。
他发的短信没有用,这件事,就像寸头转述时提到陈烨说的那句话一样,早就尘埃落定了。
他们来得太晚,没来得及救下齐爱艳的父母,没来得及救下齐爱艳的哥哥,也没来得及救下吴家村的人。
青屏村失联只是齐爱艳想要把一切肮脏捅到明面上,是她的‘胜利结算’。
林欢面色沉重地看着这一切,在接触这些异常事件前,她对这些事认知仅限于文件资料,如果不是收到命令介入,她甚至还会是阅读文字的一员,当她真正站在这里时,她才明白这有多危险。
和武器不同,这些异常力量不需要实际载体、投入以及时间成本,转瞬间就能爆发与武器同等甚至高出热武器所能达到的破坏力的最大值。
更可怕的是,这些异常力量正隐藏在普通人之中,不像那些怪物,会得到广泛重视,严格监管,设置应急预案,针对开发新型武器,训练军队做出有效应对。
普通人如同社会微尘,随处可见,流通范围广,各行各业都有普通人的身影。
当普通人得到非人的力量,他们会用这份力量做出什么事?去救树上的猫?还是像齐爱艳这样,为了复仇把力量化为利刃收割人命?
没有被约束的力量,本身就是灾难。
视线划过齐爱艳身后的那些人,林欢也无奈,但是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我爸妈!他们怎么办?!他们现在也在青屏村!”
吴跃急得泪眼模糊去给父母打电话,没有信号,急促嘟嘟声后变成了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眼泪掉在屏幕上又被慌张的手指抹平。
一个亮着的手机屏幕被放在他的手机上方。
那是一张照片,里面有很多人,他们站在青屏村门口,监管员和医护人员在他们旁边站着。
艳粉色的丝巾格外显眼,吴跃一晃眼就看到了,接着他哭着笑起来,“我爸妈也在,他们在外边。”
照片里,他父母茫然地接受警务人员的询问,他爸更是焦虑地挠着本就不茂盛的头发。
游客,还有那些没参与进去的新青屏村人都被转移到了外面。吴跃惊喜抬头,正好和陈烨的视线对上,“放心了吧?”
“嗯!”
“秦哥!游客和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了!”吴跃大声朝背对着他的秦越喊了一声。
秦越眼皮跳了跳,深深地望着面前不远处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旁的林欢听到后更是心头一震,愧疚道:“我很抱歉,我们现在才知道你家的事……”
“都结束了。”
齐爱艳发出的声音缥缈,同时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身上的颜色一点点变淡,直到褪去所有颜色还没有停下,转而变得模糊,像是墨液掉进清水徐徐散开。
周边的景物也在一瞬间破碎消融,彻底变成空荡的纯白。
纸页撕碎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了青屏村门口。
“信号恢复了!”
“快快快,人出来了,后勤!过来这边!”有人在他们面前大喊。
秦越在吵闹的人群中准确识别到了满地的白色宣传纸,像雪花一样,工作人员正拿着麻袋往里面装,他捡起一张翻过来看,上面是原吴家村村民昧下齐老大夫妇赔偿金23万,为了拆迁款杀害齐小凡,私吞拆迁款五十六万,割破电池泡水下毒导致齐爱艳大脑部分功能有损,囚禁迫害齐爱艳右腿骨折失去正常行走能力……
上面一桩桩,都是吴家村那些人犯下的罪证。
总说‘游戏’副本恐怖,可在他心心念念的现实世界,也照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副本里类似的情况。
“您好!您就是这次搜救行动的主指挥吧,我是县里搜救队的临时队长,谢谢你们,把我们从青屏村救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去以后就失去了意识,这次是我大意……”
来人啰啰嗦嗦地在秦越面前反思,秦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些尴尬地紧了紧肩膀上的镇静毯,等等,夏天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东西?秦越有些不明白。
轰隆!
青屏村门口的红色木桩倒在激起的烟尘之中,巨大的声响让在场的所有人不有自主地望过去,等尘埃消散,一个很深也很规整的坑洞出现在众人面前,坑里面空空如也。
秦越再往四处看,陈烨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包括一直等在青屏村大门口的萨提亚。
下一秒,青屏村广场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塌陷出一个巨坑,里面两副被锁链缠绕的枯骨重见天日。
“报告!发现两副人类骨骼!”
此时,陈烨和萨提亚已经走在另一处僻静的石头路上。
头顶高大茂密的树冠重重叠叠,将阳光分割成细密的碎片落在地面,人走过去时路上的光影跟着忽明忽暗。
沙沙的树叶声中,陈烨掐开了桃木盒子上的铁链。
盒盖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中缓缓打开。陈烨听到萨提亚的呼吸声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又变了。
“不要冲动,毁坏公物十倍赔偿。”陈烨提醒了一句。
萨提亚呼吸一滞,无奈耸肩,“好吧好吧,我听你的。”
眼睛却没挪开,直到陈烨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那块被贴满符咒的肉块。
在陈烨的手指接触到肉块的瞬间,一种想要吃掉这块肉的冲动从指肚传达到他的大脑。
又被大脑拒绝。
陈烨平静地观察这块本来是心脏的肉,“还挺新鲜。”语气平淡到仿佛他不是这块肉的原主人。
萨提亚瞳孔骤缩成一条细线,复又放开,心中恨不得把不知名罪魁祸首虐杀上万遍,脸上却挂了一副难过到仿佛下一秒要哭出来的表情,他低头看着陈烨的动作,声音很轻,语气诱哄道:“已经有三块了,我们填回去一部分怎么样?”
祂伸手去摸陈烨的胸口,一如既往地安静,没有跳动的声音,也没有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穿行的声音,这具身体,太安静了。
沙沙声在头顶不停响着,突兀地,一只矿泉水瓶滚落到两人脚边。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懵懂地抬头仰视,指着陈烨手里的肉块,“它在哭。”
肉块保持微微抽动,在小孩子眼里,看起来像是在哭。
“它好冷哦,”小姑娘缩缩肩膀,做出夸张的好像被冻着的动作,咧嘴笑了笑,露出她的一排小豁牙,瘦小的牙齿已经黑了一部分,但这不耽误她说话,“肯定是想回家啦!”
耳边的虫鸣鸟叫太过惬意,路边的树木散发着的草木清香让空气也跟着轻巧,陈烨蹲下来,正视小姑娘的眼睛,抬手抹掉她眼角的眼屎,“为什么想回家?”
小姑娘摇头晃脑地“嗯”了半天,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笑得灿烂,“家里暖和嘛!”
脏得发亮的袖口底下藏着两只长着冻疮疤的小手儿。
陈烨的视线落在了她长袖下布满伤疤的干瘦胳膊上,说话时声音又轻又缓。
“告诉叔叔,你被欺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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