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三人也没去咖啡馆，就在馆外广场的花坛边上，开始商谈。
　　原来那老梁家，一直坚持古法酿醋，只是本小，一直没有做大，醋坊还在镇上。那梁经理今年刚大学毕业，学的市场营销，回家继承祖业，就一心想做大做强，既为证明自己，也为给母亲争光，他父亲去世得早，这些年都是娘俩熬过来的。
　　“我哥说，只要营销上的去，就一定能把老梁家米醋包装成名品，但我姑不同意，说风险太大。”
　　“他就想到了技术转让，还狮子大开口。”孟妍接言，“你姑是对的，这年头，投钱容易，赚钱难。”
　　她对小魏道，“转让费我只出三十万，你回去跟你姑说，若同意，就联系我。”
　　小魏一愣，“孟经理，砍价都是拦腰一刀，您这也太狠了，再加点儿。”
　　“不少了，这三十万，够你们在县城买个门面，开个醋铺了，只要好好做，在县里站稳脚，后面就容易了。你去跟你姑说，她明白的。”
　　小魏去了，林蔚看着孟妍轻轻笑了。
　　“笑什么？”孟妍抿抿嘴唇，“走，找地喝水去。”
　　“刚才怎么不喝咖啡？”
　　“咖啡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加了糖就齁死个人，还是咱们的茶水好。”
　　两人将要走的，就见早上那接机的沈青云过来，先递上两杯热牛奶，又请两人上车。
　　如此及时，又无提前联系，显然是一直等着的。
　　林蔚有些过意不去，也有些纳闷，就听他道，“我今天的工作就是接送两位。”
　　好像是解释给她听似的，她的疑惑更多，那沈青云又问，“两位下午还要过来吗？”
　　“都看完了，不用了。”
　　“那咱们直接回去。”
　　林蔚心里直犯嘀咕，悄悄拉住孟妍，“咱们自己找地住吧，不用麻烦了。”
　　“小沈没法交差啊。”她冲她笑笑，“走吧，没事。”

　　日光越来越灿，路上的车辆行人越来越稀。林蔚注意到，车子已驶出城区，直往郊区而去。
　　她看孟妍一眼，自打上车，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此时犹然睡着，风衣搭在腿上。
　　又看司机一眼，沈青云稳稳扶着方向盘，侧旁的窗玻璃摇下，有风吹入，吹得他头发扬起。
　　林蔚暗暗打开手机，拨上报警电话，万一……她只觉肌肉绷紧，汗毛直立。
　　忽然，车子减速，她抬眼，见车子拐上一条支路，路侧全是垂柳，此时叶落条疏，看着甚是萧索。
　　一个舟形木牌一闪而过，“芳馨园”。
　　芳馨园？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等林蔚想起来的，那车子已走到路的尽头，随即左拐。
　　一大片房子出现在面前。
　　全是两层的楼房，红顶，粉墙，黑栅栏，围以丛丛绿植。
　　周遭更安静了，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在行驶。
　　林蔚的心忽就跳了起来，她看看手机，就要按下那拨号键的，
　　忽听孟妍的声音，“到哪儿了？”
　　“马上到了，孟小姐。”
　　孟妍揉揉眼，抱住林蔚的胳膊，“你不困啊？”
　　林蔚一怔，将要说什么，就见那车子驶进个金色滑轨大门，门旁有个石刻门牌，写着“陆宅”二字。
　　陆宅？
　　林蔚又是一怔，不由看向孟妍，她已完全清醒，正在透过窗玻璃向外瞧，脸上挂着笑。
　　“孟妍——”
　　“到了。”沈青云的声音传来，“请两位下车。”
　　孟妍率先开了车门，“孟鸿，这院子可以啊！”

　　门厅入口的石阶上，孟鸿坐在轮椅里，穿着白衬衣，外面罩了件蓝色羊毛坎肩，腿上盖着条垂到脚面的棕色小毯子。
　　他笑着冲孟妍招手，目光却是落在三米外的那车子上。
　　“饭好了吗？”孟妍走到他跟前，撑着腰，“这一上午就走了四万步，厉害吧！”
　　见他点头，旋即转身，提声，“蔚然，快来呀！”说完一拍他肩，大步走了进去。
　　林蔚怔怔坐在车上，居然就这样来见他了！其实早该想到的，孟妍来北京，怎么会不来看他！
　　自己呢，自己这个欠债的，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了！
　　怎么办呢？
　　不等她想出法子的，沈青云已开了后座车门，“林女士，请。”

　　车子缓缓后退，林蔚立在青石路上，压下纷乱的思绪，攒起力气就要寒暄的，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哑言。
　　他瘦了好多，下巴尖都出来了，苍白着脸，好像一片落叶。
　　一股刺疼从心口漫出，溢上她的四肢百骸，眼角眉梢。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见她立定，没有过来的意思，孟鸿怔愣，那雀跃欢呼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人就是这样怪，之前在沛城医院，他还说什么再也不要见，但刚一上飞机，就后悔了。
　　一到北京就想跟她联系，奈何手不能动。等到渐渐好些，却又不知跟她说什么，报平安，太矫情；报日常，很无聊，之前给她发日常，她很少回复，想是嫌啰嗦；报训练，很无趣……犹豫着，犹豫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就更不知报什么了，也就不报了。
　　现在，他很是后悔。
　　应该报的，那样就能知道她的真实情况，而不是别人口中所谓的很好。
　　她不好，看起来憔悴又疲惫。
　　又瘦了，那蓝色风衣显得肥大，立在那儿，宛如一滴露珠。
　　他看着她，暗暗捏紧手，几次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两人默然相望。
　　楼宇的影子横在他们中间。
　　日光灿烂，白云悠悠，一排大雁振翅南飞。
　　良久，有风吹来，林蔚的视线忽地变清。
　　她清清晰晰地看见了他，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下一瞬，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孟鸿。”
　　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喊了一遍：“孟鸿。”
　　“林蔚。”
　　他向她伸出手。
　　她急步到了近前，握住那大手，“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
　　她蹲下身，上下打量着他，“你，好吗？”
　　“很好，还会越来越好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她面庞，“倒是你，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她看着他，认真回答，“有啊，我现在厨艺进步了，什么饭都能烧。”
　　“红烧猪蹄能做？”
　　她点头，“猪脚汤也会。”
　　门厅里传来孟妍的声音，“饭要吃的，不是说的！你俩要成仙啊！”
　　闻言，孟鸿笑出了声。
　　林蔚却是浑身打个颤，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人也后退了两步。
　　孟鸿的笑容僵住，将要说什么的，就听林蔚道，“走吧，咱们吃饭。”
　　她垂眸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他不让，她坚持，“走吧，饭要凉了。”

　　饭厅里，孟妍坐在宽大的饭桌旁，手里拿着颗紫葡萄，看见两人，立即道，“孟鸿，你轮椅是电动的吧？”
　　孟鸿瞥她一眼，“客房在二楼。”
　　孟妍不动，对林蔚道，“别惯着他。”
　　“应该的。”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孟鸿愣住，脸色顿时沉如湖水，孟妍也是一愣，她看看两人，慢慢起身，“那个，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噔噔的脚步声消失了，饭厅里剩了两人。
　　林蔚问孟鸿洗手间在哪里。
　　他指了指西南角的房门。她道谢，进去，很快出来，手里拿着条打湿的毛巾。
　　她请他伸出手。
　　“你干什么？”他盯着她，声音沉沉。
　　“擦了手，吃饭。”
　　“我自己来。”他一把抓住那毛巾，她却没松手，“让我来。”
　　“我自己会。”
　　“让我来吧。”
　　他眸光一闪，“你什么意思？”
　　她慢慢开口，“我想照顾你，可以吗？”
　　他忽地提高了声音，“我又不是个废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看着他，万分歉意，“对不起，孟鸿，我应该照顾你的。”
　　又是“应该”！
　　哪儿那么多“应该”！
　　他心烦的不行，她还在继续，“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啊，他终于明白了，她对他只是歉意，只想补偿！
　　那补偿之后呢？
　　是不是又要消失，就像十一年前那样！
　　他才不会让她如愿。
　　他松了手，冷冷地说道，“好哇，你真要照顾我，就搬过来，好好看着我！这三天两日的，谁稀罕！”
　　林蔚愣住，“对不起，我……”
　　“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开口，虎头蛇尾，算什么！你画漫画也这样啊！还是以为我好打发！”
　　她再不能答一言，只垂眸立着，死力攥着那毛巾。
　　他也愣住了！这都什么混账话！
　　他居然说了出来，还是对她说！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跟失心疯似的！
　　他眨了眨眼，见她双肩微颤，本能地伸出手，想拉住她，她却后退一步。
　　一步千里，他顿时觉得她离自己无比遥远。
　　“林蔚——”
　　“对不起啊，孟鸿，是我考虑不周。那这样，今天让我照顾你，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盯住她，良久，她也没有抬头，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他颓然地转起轮椅，径往厅外而去。
　　林蔚将要去追的，就见沈青云进来，挡住了她，“林女士，孟先生下午有安排，不能陪您。请您自便。”
　　又指着厅壁上的按铃，“若有需要，请找孔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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