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天阙

　　“你这是说什么话？”
　　公孙霞第一个反对，“她说是错的就是错了吗？”

　　她嗤笑一声，看向竹月，“那照这么说，我也可以说你自以为是，关键时候喜欢把一切问题推脱给他人。”

　　“你——”

　　“你什么你，”公孙霞挑眉，“怎么，你说得别人，就不能让别人说你？”

　　“喜欢在这种时候指责别人是吗？”她语速极快地吐出接下来的话，“那我也挺想指责你的。”

　　“一天天摆个脸色给谁看呢？要真论实力不应该是你一个筑基期的拖后腿吗？连把武器都不想带，要真遇上了危险岂不是我们还得分出心来照顾你？”

　　见对面脸上的怒色更甚，公孙霞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强，“怎么？你可以装理中客指责文长老，却不允许我指责你？”

　　“我也不是你娘，没必要忍受你啊。”

　　“所以，”她忽然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摆正一下自己的位置，文长老就算再灵台破碎也没你废物。”

　　公孙霞：“我认同南烟说的，这种时候就算是指责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扫在行悟身上，对方一个激灵，心领神会，急忙表衷心，“我、我也认同荀施主说的。”

　　“竹月施主，”行悟好言相劝，“你看大家都没嫌弃你，你也没必要对文长老这么……”

　　“我只是……”竹月顿了一下，“……随你们怎么理解。”

　　话音刚落便传来哼声，不用想都知道是公孙霞。

　　竹月闭眼忍耐一瞬，随后看向荀南烟，她还在给文仲景擦脸，“你这样做，没什么用。”

　　公孙霞飞快反驳，“你行你出点有用的主意啊！”

　　竹月气笑了，厌恶地瞥她一眼，“你能不能什么都要反驳。”

　　公孙霞眉眼一竖，正准备开口呛她，却听见荀南烟问，“你有什么办法？”

　　“……”公孙霞闭嘴了，狠狠剜她一眼。

　　“如果是灵台出了问题，那么神识大概率也受到了影响。”
　　竹月思虑许久，给出答案，“没有医修，最好的方法就是进入他的灵府看看。”

　　“只是灵府比较特殊，如果非是对方信任之人……”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强行闯入也会导致自身受伤。”

　　“你要看看他这个师尊足够信任你吗？”

　　*

　　进入神府时不能被他人干扰，公孙霞又画好了一处结界，行悟和荀南烟一左一右将文仲景带了进去。

　　荀南烟缓缓坐下，行悟松手，文仲景头一歪就靠在了她的肩上。

　　她朝三人点点头，公孙霞和行悟走出结界，唯留竹月站在原地。

　　“结界没有隔音，进去之后，你依然可以同外界交流。”
　　沉吟片刻，竹月褪下了自己腕上的镯子，递过去。

　　“这是道主送我的乾光镯，升起的结界可挡出窍期的攻击。”她脸色平静，“若是中途遇上了灵暴，应当能护住你们二人。”

　　荀南烟有些诧异，“你……”
　　就这么给她了？

　　对方已经转身，只留下侧脸，“我没想指责你们。”

　　说完一步迈出结界。

　　背影消失在灵光一闪间，荀南烟顿望许久。

　　一只手抓上文仲景的手，另一边则扶住他的肩膀，将人缓缓转向自己，随后俯下身，慢慢吞吞贴近对方，额头相抵。

　　炙热的触觉从额心传来，似乎是对方体温的问题，气息吐在脸上，荀南烟感觉自己有些发热。

　　心跳慢了半拍，她的动作可疑地僵硬了不少，体内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热，随后又将一切归结到文仲景体温上。

　　逼着自己定下心神，轻呼出一口气，将杂乱的思绪排出体外，随后手扣着文仲景的后勺，相抵的额心更加靠紧，对方的发丝似乎有不少缠到了自己身上。

　　在察觉到这一事实后，荀南烟诡异地停顿一下，随即收回心神，注意力集中在额头，神识飘然而出。

　　*

　　进入的过程意外顺利，文仲景的意识只拦了一瞬，确认了是谁之后，阻隔便悄然消失，乖乖打开门。

　　荀南烟睁眼，入目的是一片死寂。

　　像是幽冥之界，没有分毫生机，四周寂静的可怕，只有上方的巨石被什么黑色的东西缠绕着，淅淅沥沥地流下凉水，寒气逼人。

　　而这流水似乎也被什么吞去了声音，明明在动，却无端散发出死气，很快便遁入漆黑枯裂的地面，随后干涸。

　　水还在流淌，但永远跟不上干涸的速度，像是无助的旅人在沙漠中拎着水壶，一复一日地浇在阳光炙烤的大地，最后失去所有的激情，变得麻木。

　　荀南烟抬手，凉意溅下，在触碰到她的那瞬迅速变成黑色的藤蔓缠上来。

　　灵光顷刻间聚成刀刃，砍断了缠上来的东西。

　　藤蔓掉落在地上，无声地碎入虚空。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荀南烟脸色逐渐凝重。

　　灵府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修士的心境，文仲景如此这般……
　　不太像他平日里的模样。

　　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淌下，荀南烟从空中漂浮的几块巨石边上而过，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但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没有再遇到其他东西，死寂环绕在周围，一副随时准备完全遁入死亡的模样。

　　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烈，荀南烟斟酌出声，“若是他灵府里……我找不到什么东西，该如何？”

　　“什么都没有吗？”竹月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对。”她大概描述了一下周围的场景，“很寂静，什么都没有。”

　　“灵府是心相内化之地……”竹月犹豫片刻，“不应该会死成这样。”

　　“你没有感知到灵气吗？”

　　荀南烟看了一圈，“没有。”
　　何止是没有灵气，她连最基本的生机都感知不到。

　　“你师尊真的是灵台破碎的问题吗？”竹月忽然质疑，“就算是灵台破碎，灵府也不至于死成这副模样。”

　　“若是灵台破碎，他的灵府里应当有不少混乱的杂气才是，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
　　荀南烟什么都没感觉到。

　　“灵府枯竭……”
　　竹月道，“若是你形容的无误，你师尊更像是……”

　　她吐出一句话，“道心出了问题。”

　　这话不陌生，天素生之前也曾说过，文仲景更像道心破碎。

　　但是……
　　荀南烟道，“我师尊并未立道心。”

　　“那就有些奇怪了。”竹月思索一下，“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神识在哪里。”

　　“好。”

　　于是身体轻盈起来，在碎石之中穿梭了许久，被包裹的巨石也逐渐多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巨石流露出一些暗淡的光。

　　她抬头望去，前方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红光从缝隙中溢出，似乎越往前，光芒便越大。

　　荀南烟思索一下，朝着那边飘过去。

　　嗖——

　　似乎有一道身影从旁边的石头背后蹿过，在余光中冒了一瞬。

　　荀南烟立马回头，望过去的地方一片空荡，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落地，抬脚往前走了几步。

　　又是一道黑影在余光中蹿过。

　　她回头，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于是她佯装抬步，余光刻意盯住方才黑影消失的地方，在它再度蹿出的时候飞速回头——
　　影子又消失了。

　　荀南烟：？
　　什么玩意儿，跟她玩躲猫猫吗？

　　接下来的时间，荀南烟和黑影孜孜不倦地重复这一过程数十次，终于，荀南烟的耐心走到了极限。

　　她再次抬脚，在黑影蹿出的时候身影分成数十道，迅速包围起来一片地。

　　黑影被吓了一跳，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无措地往后退几步，从巨石的阴影中露出真容。

　　先是两只圆圆的耳朵，接着是浑身雪白的毛，细长的身形从阴影中缓缓拖出。

　　它对上荀南烟的眼睛，两爪借力立起全身，眼神一呆，张口吐出了叼在嘴里的小石子。

　　石子在地上孤零零地滚出一小段距离。

　　荀南烟觉得自己可能眼睛出了问题。

　　她再一次将眼前呆住的小东西上下打量了个遍，心中冒出了十万个为什么。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文仲景的灵府里会有只貂啊！

　　*

　　湿漉漉的鼻子在荀南烟指尖蹭了蹭，绒毛轻轻擦过。

　　荀南烟张掌，雪貂就挪动着身子挤了上来。

　　她忍不住伸手，在它耳朵上捏了捏。

　　雪貂抖了抖耳朵，立起来的爪子放下，缩了缩身体。

　　“呃……”荀南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发现了，一只……活物。”

　　竹月开口不怕吓死人，“那应当就是文长老的神识。”

　　荀南烟的手一顿，差点把貂摔下来。

　　谁的神识？
　　……文仲景？

　　她目光与貂眼缓缓对视，呆滞一瞬。

　　见鬼，她居然真的好像从一只貂的眼里看出了几分独属于文仲景的笑意。

　　“不是，”荀南烟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它……不是人。”

　　外面的竹月静默了一瞬，艰难开口，“有的修士……确实喜欢把自己的神识塑造成别的模样。”

　　比如修真界曾经有位仁兄，由于太过喜欢猫，将自己的神识塑造成了一只猫。

　　结果在一次闭关的时候走火入魔，从此认知错乱，将自己当成了一只猫。师门好说歹说十几年，才勉强扭转了一点——他从猫变成了猫修。

　　竹月当年在书上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觉得这人有点蠢，但是道主不这么认为。

　　他说要尊重修士的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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