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回忆手册

　　“早上好，潘姆阿姨，第一天上班的心情怎么样？”

　　星卡着时间到巴士站。

　　“非常棒！”

　　潘姆呵呵一笑：“上车吧，这会儿只有你一个人会去沙漠，车费免单。”

　　星挂着背包拎渔具挑了个贴窗的位置，这一趟她是奔着钓沙鱼去的。

　　汽车启动上路，通过几百米的隧道后，风景变了样，绿植成为点缀，沙子是唯一的主角。星露谷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北边延绵不断的大山谷隔断城市，西边靠沙漠，东南两边靠海，鹈鹕镇藏在它的一隅里。

　　大约是觉得车上太安静了，潘姆找了个话题。

　　“卡利科沙漠靠着边界，来往的旅商很多，像一个小型交换集市，那里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你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你一定没来过卡利科集市’。”

　　星笑了笑：“都是旅商吗？”

　　“万一哪天大家都偷懒，那集市不就空了？”

　　潘姆：“有间绿洲。”

　　“间？”

　　“对。”潘姆说，“沙漠绿洲里开的一间杂货店，大家以这间杂货店为标识，在周围成为聚集点。”

　　“我看你带着渔具，就是奔鱼去的吧，那附近就有片池塘。”

　　从后视镜里，潘姆看到年轻有为的农场主点了点头。

　　“那杂货店里也买种子。”潘姆喝了口羽衣甘蓝汁，拧着脸说，“听说你准备做果酒生意，沙漠的杨桃很适合。”

　　星：“是，正好去逛逛，我走最后一趟车阿姨。”

　　“好的好的。”

　　空旷的公路几乎没有车辆，潘姆开惯了这条路，速度拉到最高，车还平稳、得很，星在座位上小憩了一会。

　　正午才到目的地，翻新过的巴士窗外蒙上了一层细沙。

　　潘姆把巴士靠边。

　　“星崽，到了。”

　　巴士出现在聚集点，立刻有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哎，这不是鹈鹕镇的车吗？好久没见了。”

　　“还真是啊，潘姆大姐，好久不见啊！还以为你退休养老了。”

　　潘姆哈哈一笑：“车坏了之前，现在修好了，还是按照往常一样的班次。”

　　去过鹈鹕镇的旅商多多少少知道点潘姆家的情况，都同情惋惜她，不一会凑了个去鹈鹕镇的小队，反正他们这些旅商，去哪里摆摊不是摆，鹈鹕镇是卡利科沙漠附近人流量最大的村镇，溜达一圈还能赚不少。

　　间名为绿洲的杂货店就建在公路外，巨石的斜坡后。

　　星一下车便看见了这座五边形建筑，因为荧光粉色的墙体在大片黄色里过于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店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走到收银台星才发现有个烈焰红发的女人趴在桌上睡觉，她犹豫了一下，没喊，转身逛货架去了。

　　绿洲外边看着占地挺大，店面却挺小，货架只有两排，都是沙漠特产，杨桃种子如同塞比所说，五百金一颗和巴士车票一样的价钱。

　　越过货架星发现里头有条过道，尽头的门口有个黑衣人守着。

　　“你好，请问里面是？”

　　黑衣人毫无反应。

　　星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反应，难道失聪？

　　见状，星在他眼前招了招手，黑衣人依旧视而不见，此人又带着墨镜，莫非还眼盲？

　　星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他往开挪一挪，结果他还是纹丝不动，这就有意思了。

　　她加把劲猛地一搡，那门卫终于踉跄了一下。

　　“……”

　　门卫：“会员才能进去，孩子，赶紧回去吧。”

　　“会员在哪办？”星问。

　　回答她的是乌鸦飞过的六个点。

　　无奈之下星只好走回收银台去，前台的女人还在睡觉。

　　“哈喽。”星轻轻推了一下她。

　　人没动。

　　怎么回事，这个店里的员工都不爱搭理人？

　　星走近桌边，低头朝她耳边说：“来小偷了！”

　　“什么！？”趴着的人猛地起身，星飞快地闪开了她的后脑勺攻击。

　　好险！

　　红发女人揉了把脸：“啊……有顾客？不好意思，这个店里平常一天也没个客人的，太无聊我睡着了。”

　　“你好你好，我叫桑迪，绿洲的店主，你挺眼生啊，第一次来沙漠吧？来，喝杯水吧。”她说着打了杯白开水递给来，“看你这装备，是来沙漠钓鱼的？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钓鱼，厉害啊！要不要来点吃的？清甜的椰汁椰肉。”

　　星认真听完，然后点了点头：“好啊，来一份。”

　　桑迪没再多说，像这种来沙漠钓鱼的异类多半不会再来下一次，卖出去一份椰子算不错的了。

　　她店里的东西比不上外边的旅商，甚至手里正撬开的椰子都是她每天去沙漠里摘来留给自己吃的。她的主收入来源是收租，不然靠一间开在沙漠的杂货店，那不是傻子干的事吗？

　　沙漠人烟稀少，来一个顾客不容易，星以为她会接着推销，介时她可以趁机讲讲价。

　　没想到人不开口了，这倒是给她整不会了。

　　“听说你这有杨桃种子卖？”

　　桑迪：“有的，每棵500金，但是杨桃可不好种，气温要够高才甜，您要是想尝尝鲜可以买杨桃吃，比种着省事。”

　　倒是个好商家，和皮埃尔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星：“不，我是做酒业的，需要很多种子，我们可以做长期交易。”

　　桑迪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位姑娘，越看越觉得熟悉：“等等！？你是不是鹈鹕镇来的？”

　　星也是一愣：“是的，你见过我？”

　　“没见过。”

　　“……”

　　何意味。

　　桑迪道：“不过艾米丽经常在信里跟我提到你，你是那位新来的农夫对吧！”

　　新来的农夫。

　　真是好久没听到过这句话了。

　　星：“也不是很新吧，半新。”

　　“哈哈，你真有意思，所以，前往星露谷的巴士站又开张啦！太好了！我可以去找艾米丽玩了。”她兴奋完立刻蔫了下来，“啊……不对，我得看着这个破店……”

　　“咳，不好意思。”桑迪笑道，“杨桃种子，你要多少？”

　　星思量了一下：“三百颗。”

　　“哦，好，三……”

　　等等！多少？

　　“三百颗！？”桑迪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比她岁数小上不少的农夫，“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妹妹……”

　　整整15万！

　　要知道这间绿洲开了6年营业额都没有15万！

　　“可不是嘛！”星挖了一大口椰肉吸溜进嘴里，吃完笑起来，“打个折呗。”

　　这要是换别人来说要三百颗，桑迪肯定认为这人在说大话，她绝对将人赶出去。但艾米丽对这位小姑娘赞赏有加，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桑迪愿意相信她。

　　“要三百颗的话给你打八折。不！以后你在我的店里消费都打八折！”

　　“成交！”

　　星从背包里摸出一大袋钱，数出一部分，“12万，你点点。”

　　桑迪眼睛都瞪大了。

　　她的本意是让她交一部分定金，后面的货款再慢慢还，结果人家的意思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12万中间仿佛多了个点，跟一万二似的，沉甸甸的钱就这么轻飘飘地甩在她桌上。

　　这是农夫吗？这是地主啊！

　　这钱她能点吗！？点了那就是对地主的不信任！对朋友的不尊重！

　　“不点了不点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一个人可能拿不动。”

　　“没事，你先帮我整理着。”

　　星抖了抖自己的渔具：“我还得去钓个鱼，下午来拿。”

　　“对了。”星指着过道说，“那边是干什么的？”

　　桑迪凑过来低声说：“那个啊……可能是私人会所……不随便放人进去，我也从来没进去过，但是他们每个月给我很多租金，所以我不会去多管闲事！”

　　“那你知道他们的会员在哪办吗？”

　　“不清楚。我甚至没见过那个人。”

　　蓝绿色的池塘在公路的另一边，沙漠不分四季，正午最是干燥炎热的时候，星走到巨石的阴影下，支了张小板凳，挂上饵开始钓鱼。

　　绿洲的水很平静，像一颗镶在沙漠里的绿宝石，看着不太像有生物的样子。

　　星顺手摘了一个不太熟的仙人掌果实，边吃边望天。

　　嚼了两口猛地呸了出来。

　　酸的发苦！

　　绿洲似乎“存活”了很久，周围的巨石上刻着磨损程度很高的古怪纹路，立在前边的三根镀金的柱子倒是满新的，大概是近代造的，审美奇丑无比，最让她在意的是巨石斜坡上的一副倒置的骨架，像恐龙化石，如果发展成旅游景点，这会是个大卖点。

　　路边旅商的太阳伞和帐篷支起一片凉爽的阴影，炊烟一缕一缕逃出来，浓重的香料味飘到星鼻子里，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饿了。

　　把钓竿放好后，星一头钻进旅商堆里。

　　刺鼻的香料味让她立刻打了两个喷嚏。

　　“嘿！别往我的午饭加料好吗？我可不想加餐。”一名异国旅商挪开锅炉抗议道。

　　“抱歉抱歉。”星赶紧捂住口鼻，又打了两个喷嚏。

　　“卖吃食吗？”

　　旅商：“倒是卖，不过看你的样子可能吃不来，能吃辣吗？”

　　“能吃能吃。”

　　她吃过不少虫子异食，还有她不能吃的东西？

　　“行，给你炒份香辣鳗鱼。”

　　旅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袋陈年干货和五颜六色的辣椒粉，边翻炒边往锅边倒，接着加了点水，和她炼药如出一辙，没一会黏糊糊的香辣鳗鱼就出锅了。

　　“多少钱？”星翻出之前从麻袋里数出来的余钱。

　　旅商却摇摇头：“你的硬币在我的故乡没有任何价值，我只接受以物换物，你还有别的可以交易的东西吗？”

　　意料之外但合情合理。

　　星翻了翻背包，在小兜里抓小米似的抓出一把宝石。

　　旅商大姐吃了一惊：“有实力啊小姑娘！”

　　漂亮闪耀的宝石在哪里都有价值。

　　一份香辣鳗鱼的价格摆在那，旅商倒是没有趁火打劫，只选了一颗红宝石。

　　碗筷是人家的，星干脆一起坐着吃了。

　　旅商还有一头年迈的老骆驼。

　　老骆驼凑到星跟前，两洞大鼻子喘着粗气对她嗅来嗅去。

　　旅商见状呵呵一笑：“骆驼好像很喜欢你，小姐，这是吉兆。”

　　沙漠里骆驼能吃到的食物只有仙人掌，吃多了腻味得慌，这怕是闻到她身上新鲜的草木味了。

　　星撸了一把它粗糙的毛：“你是哪里人？”

　　“噢。”

　　大姐敲着碗筷想了一会：“好远的地方，我有点忘了。”

　　“那会我刚成年，和朋友徒步旅行，走散了，快死的时候遇到了这头骆驼，可能也是和大部队走散的。骆驼能找到绿洲，所以我跟着它跨了很久的沙漠，最后停在这里，骆驼象征吉兆，你以后会有大福啊！”

　　她语气平平，说到最后一句音调才提高，仿佛不值得一提，比不上骆驼的神圣。

　　“谢谢。”星问，“那你没想过要回去吗？”

　　“一开始是想的。”

　　她道：“等我找到有人的地方，我已经50了。我的双亲是老来得子，估计都死光了，也就不想回去了。”

　　“......”

　　星预估的“很久”指的是几年，没想到是几十年。

　　旅商哈哈一笑：“我那些年其实玩得很开心，除了没人能说话，刚到这里的时候我还重新学了一段时间怎么说人话。”

　　“您都这么高龄了！？”星看着皮肤黝黑健硕的旅商惊异道，“看不出来，我以为您30呢！”

　　“噢！你很会说话啊！”

　　旅商塞了块奶酪到星碗里：“别小看卡利科沙漠啊，这片地方很神奇的。”

　　星竖起耳朵：“比如？”

　　“比如这个。”她拿出几块巴掌大，黑黢黢的东西。

　　“......”

　　暗影人的大便，嗯，确实神奇。

　　“还有这个。”

　　带有放射性的铱矿，嗯，确实稀有。

　　“嚯哦？”旅商被眼前这位小姑娘的见识多广惊到了，她在沙漠和海岛间游走这么多年，手里的稀罕物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点。

　　“那这个呢？”

　　嗯，嗯！？
　　星顿时将脖子扭了个九十度。

　　旅商手里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彩色方块，绚烂得像凝聚的彩虹，在星的眼里，这彩虹方块的元素含量极其浓郁，而且五花八门的元素糅杂，却又极其的和谐，非常不可思议。

　　“这、这是什么？”

　　旅商对星的反应很满意，得意道：“不知道，但绝对珍贵。”

　　星想都没想：“卖我，多少都行。”

　　“不要。”

　　“求您了。”

　　她有强烈的直觉，这东西对她很有用。

　　在星的百般纠缠和劝说下，旅商最终还是同意了出售这枚彩虹块。

　　“你这人真是，怎么比没谈过恋爱的小男生还缠人。”

　　“我是大缠丫头。”星用上全身当家旅商才接受的，就算如此，还是她赚。

　　旅商哼出两口气，气笑了：“看你背个小包，不像卖东西的，住附近的吧？有空多过来玩玩。”

　　“一定！”

　　钓鱼是费时间的活，巴士返程潘姆来找人时，星的沙鱼还没见踪影，天色还亮着，钓鱼佬决定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2点。

　　杂货店早早关了门，打包好杨桃种子放在店外的长凳上，旅商的帐篷也熄了灯，夜把沙漠染成连月亮都穿不透的黑色，天地连成一片，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星一个人。

　　她心无旁骛，正打算钓个通宵，鱼竿却动了。

　　将沙鱼放到折叠桶里养着又把杨桃种子绑好后，星四下环顾，有点茫然。

　　没事干了……
　　怎么办呢？

　　随便找个墙角睡到天亮等巴士上班？公路那边刚好有颗大巨石能遮沙避风。

　　等她把地铺打好时，手机响了。

　　信号塔距离卡利科沙漠很远，信号总是断断续续，大部分时候星都处于失联状态，这个点来电话，怕是有急事，来电人还是赛巴斯蒂安，星连忙拨到接听。

　　这一接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塞巴斯蒂安沉默着，直到她喊了两声名字才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且被信号截成段，听起来更阴郁了。

　　“我以前总是会想，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会有人挂念我吗？

　　“你呢？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星被问得怔然：“好像没有。”

　　“呵，确实是你的作风。”那边笑了两下，不同于往日，更像是自嘲，听得人心里莫名一刺。

　　“你现在在做什么。”他又问。

　　星一边思量自己是不是忘事了一边回道：“什么也没做呢，刚忙完。”

　　“才到家吗？”

　　“......是。”

　　那边沉默了一会才道：“那我想要一份上古果酒，你能现在送过来吗？”

　　农场主脑门上瞬间冒出来两滴汗，怎么这么赶巧？

　　“明早给你送过去好吗？”

　　“今天很累吗？”

　　不知道是不是星的错觉，这会儿信号好像变好了，塞巴斯蒂安说话的声音不仅不断断续续，还越来越清晰了。

　　“很累的话，我自己过去拿，你给我开门？”

　　最后一句她甚至能听到他下沉的尾音。

　　星猛地回身，电话那头的人此刻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公路边上，他抱着头盔靠着摩托，嘴角向下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朝她这边望，目光晦涩，银质耳钉在沙风下微微晃动，反射出一芒月光，星瞬间回想起初见的那个黄昏。

　　星不知道他什么来的，又看了她多久。

　　好像她只要一回头，塞巴斯蒂安就在身后，一次，两次，每一次，不考虑任何后果地朝她奔来，把自己的心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又接受她的任何选择。

　　星举着电话问：“塞巴斯蒂安，你谈过恋爱吗？”

　　她看到坐在摩托上的人脚滑了一下。

　　“……没有。”

　　果然很缠人，都追到这里来了，星心说。
　　“那你想不想试试。”

　　塞巴斯蒂安瞳孔骤然收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几乎是闪到星跟前的。
　　“……我……你……”

　　农夫一句话给孩子干成了口吃，即使是这样了，他还是不敢确定她话里的意思，你你我我半天吐出一句：“……什么意思……”

　　星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恶劣，把他当成牛排一样煎得两面焦糊了才铲出锅。
　　那，那就吃全熟的吧。

　　她踮起脚到他耳边说：“我说，我们谈恋爱吧！”

　　然后她眼下的耳朵倏地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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