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李逢月听到这话，往前面看去，只见新郎官被簇拥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眉如远山，眼似深潭，鼻梁高挺笔直，身材欣长挺拔，素日清冷的脸庞此时却微微笑着，加上一身红衣，恰似巍然雪山上凌寒绽放的红梅，就连她也看得一时失神。

　　那是她的尹陌，现在却穿着新郎官的衣服，要跟别人成亲。

　　李逢月再也忍不住，从人群中快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尹陌，我终于找到你了，还好你没有进森林，跟我离开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少女的泪水沾湿了尹陌的新衣，她感到心中一阵颤动，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抱住自己的这个人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是谁。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吃了一惊，纷纷嘀咕道：“这是谁啊？怎么抱住新郎官不放?难道是从前的旧情人找上门了，这可有好戏看了。”

　　“看这模样长得可真好，跟仙女似的，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是啊，我在黑水镇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要我说，缈小姐也比不上她。”

　　……
　　“哎呀，老祖宗出来了，可别瞎说了。”

　　周围议论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李逢月此时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依旧抱住尹陌不放，简直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打探尹陌的下落，得知她最近来了黑水镇，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进了被誉为大雍第一鬼地的云嵬森林，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日夜兼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早日找到她。

　　她原本以为尹陌已经进了森林，一想起那些诡异恐怖的传说，就吃不好也睡不好，甚至她都想过，在神机山庄那缠绵的一夜，或许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如今心爱之人失而复得，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再也不会放手了。

　　尹陌被她紧紧抱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说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今日要与缈缈成婚，你这样她会生气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顿时一怔，终于将她放开了些，疑惑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李逢月啊。”

　　尹陌看着她，不知为何，她看到她后就心跳不止，很想与她亲近，对她的拥抱也并不排斥，但脑中确实没有跟她有关的记忆，便摇了摇头道：“我确实不认得你，还请姑娘自重。”接着推开了她的怀抱，对她行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李逢月见她要走，又拉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你到底怎么了，尹陌，跟我回家，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回家？”尹陌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停住了脚步，脑袋一阵疼痛，一场关于雨夜的记忆开始朝她袭来，像雨滴一样，断断续续地出现，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跟我回家。”

　　“对，跟我回家，尹陌，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这次我不会再食言了。”李逢月见她有反应，知道她不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定是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事，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位姑娘，尹陌是我家孙女的夫君，你这样跟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要是再不放开她，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就在这时，王神婆王秀芳走了出来，对李逢月高声道。

　　她之前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想看看尹陌中了蛊之后，如果再遇到从前的熟人，会是怎样的反应，也刚好看看这蛊到底是不是像那人说的那样好，但眼见尹陌似乎有所摇动，便出来制止道。

　　李逢月将尹陌拉到自己身后，对王秀芳冷声道：“我成何体统，你们将她一个女子打扮成男子，逼她跟你孙女成亲，又算什么体统。”

　　这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尹陌来黑水镇才不过一天，便被关在了王家大宅中，王秀芳又严令下面的人不要将桐子巷的事说出去，加之尹陌本就生得偏英气，身材也修长，做男子打扮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晓其中的真相，还以为王家真是招了个俊俏郎君。

　　“放肆！在黑水镇，还从来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来人，给我把这小丫头抓起来，割了她的舌头，看她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王秀芳一声令下，王家的家丁便都手持刀枪棍棒围了过来，王秀芳手下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众人一看这架势，纷纷退到了一边，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被人胡乱砍了。

　　李逢月看见这围着自己的几十个人，脸上却并无变化，只是对身后的尹陌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接着便拔出了碧落银河，跟这些家丁打了起来。

　　她的若水诀虽然还没有突破至第九层，但已经修到了第八层的极限，加上又修炼了无邪诀，如今除了天钧山庄的两位庄主外，世间几乎已无人再可与她匹敌，对付这些家丁自然是绰绰有余，三两下便把几十个人都打倒在地，还将他们的兵器都以若水诀内功卷到手中，又整整齐齐地插在了他们面前。

　　“你……”王秀芳见她竟然这么厉害，也是吃了一惊，她手下这些人虽然做家丁打扮，但很多都是被朝廷追杀，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投奔她的江湖高手，在这丫头的剑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看来只有自己上场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王秀芳话音刚落，便一跃而上，对准李逢月的头顶施出一掌，却被对方灵巧避开。李逢月一剑朝她刺去，王秀芳以昆山凤凰指接住，之后使出内力，死死钳住了碧落银河，想将其一举折断，挫挫这丫头的锐气。

　　李逢月使出内力与她相抗，双方内力相碰，竟让整个王宅都为之一震，不少宾客身上都落满了灰尘，纷纷拍打自己的衣服。

　　王秀芳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内力竟然跟她这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不相上下。

　　她在这黑水镇盘踞几十年，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高手，今天要是被这丫头打败了，自己的孙女婿也被人抢走了，那她以后在这里还怎么混，于是不断加强内力，哪怕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这小姑娘给比下去。

　　李逢月感受她的施压，额头上逐渐沁出细汗，她也没想到，这里竟会有昆山派的高手，但这一次，她要是退了，尹陌就是别人的了，她也决不能退。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而就在这时，身穿嫁衣的王缈忽然走了出来，对尹陌道：“尹陌，你还不赶紧动手杀了这个丫头，就趁现在，给我一刀杀了她。”

　　她说完后，将观星九曜刀丢给了尹陌，尹陌接住这对弯刀，看着李逢月，却迟迟没有动手，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姑娘，是她不能伤害的。

　　王缈见她犹豫，脸色越发冷起来，随即拿出怀中的一根竹笛吹了起来。竹笛吹响后，尹陌只觉头又开始发疼，之前刚刚浮出来的记忆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吞了进去，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唆使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尹陌在这声音的唆使下，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拔出了弯刀，一步步朝李逢月走近。

　　一旁的赵小玫看到这一幕，顿时急得大叫道：“尹陌，你还有没有人性，小姐为了你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到这里，一次好觉都没睡过，连身上的伤都不顾，她可是来救你的，你居然要杀她，你还是不是人！”

　　可尹陌却好像没听到她这番话似的，脸上神情未变，依旧拿着刀朝李逢月走近。

　　赵小玫见光喊没用，想冲上去帮李逢月，却被李王二人形成的内力圈震了出去。李逢月和王秀芳正到了比拼内力的关键时刻，无论谁先退都会身受重伤，旁人此时都已经进不得，唯一的变数，就在尹陌身上。

　　李逢月感受到背后的杀气，那是来自尹陌的，冰冷的刀客的杀气，像是边外肃杀的风雪，对所有的一切都不留情面。

　　王缈见状，微微一笑，将调子又吹高了一些，让尹陌更加难以自控。她就是要看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心上人，把她彻底摧毁，这样她就能彻底属于她，心里再也不会有旁人了。

　　王秀芳也趁此机会，以内力黏附住李逢月，让她更加难以脱身。李逢月感到那冰冷的刀尖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也开始着急起来，可王秀芳死死黏住她，一时半刻着实难解，自己当真会被尹陌一刀杀死吗？

　　尹陌将观星九曜刀提起，在竹笛的催动下，朝李逢月刺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一刀的落局。

　　冰冷的刀尖刺破人体，贯穿心脏的声音响起，鲜红的血液从台上流出，众人都是一惊。

　　因为那把刀刺向的并不是李逢月，而是微微一偏，刚好插在了王秀芳的心脏上。

　　“你……怎么会……”王秀芳看着贯穿自己身体的弯刀，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此生的结局会是如此。

　　难道这蛊毒根本不管用？尹陌一直在骗她们？

　　王秀芳的内力消散，李逢月终于可以脱身出来，她急忙转身看向尹陌，却发现对方浑身一软，即将倒在地上，于是赶忙过去抱住了她。

　　“尹陌，尹陌，你还好吗？”李逢月抱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顿时一惊。等她看向那处时，才发现尹陌的腹部有个地方正在不断往外流血，另一把观星九曜刀插在了那里。

　　“你……尹陌，你……”李逢月惊得说不出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阿月，我……我记得你了，带我……回家。”尹陌强忍住疼痛，艰难开口道。

　　原来她刚刚被王缈的竹笛催动，想要杀了李逢月，可身体的本能又阻止她刺出这一刀，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撕成了两半，那只蛊虫让她杀人，而她的心又告诉她不能伤害李逢月。

　　极端痛苦之下，她选择对准自己的丹田来了一刀，亲手杀死了在那里的蛊虫，终于恢复了清醒，将另一把刀刺入了王秀芳的心脏。

　　而这样一来，她的命也岌岌可危。

　　李逢月看着她，顿时泪如雨下：“好，我带你回家，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她说完后，便想带着尹陌离开这里，王缈此时却又带人围了上来，拿剑指着她道：“她是我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这里。”

　　“滚开！”李逢月抱着尹陌，第一次对人发这么大的脾气，随即以碧落银河使出了最强的那招“吞天”，现场顿时有水龙吟啸之声，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不少内功微薄者口吐鲜血，半天都起不来。这一招杀伤力极强，若非被王缈惹急，她也绝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使出来。

　　王缈的武功本就不如她，此时被这么强的内力一震，顿时倒在了地上，双腿都发起软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逢月把尹陌带走，心中愤恨不已，骂道：

　　“好啊，死了才好，我才不稀罕。”接着看向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王秀芳，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奶奶，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杀了尹陌，给你报仇！”

　　李逢月抱着尹陌冲出王家大宅，却不知该去哪里，她第一次来黑水镇，并不知道医馆在何处，只好拉住一个人就问，可大家看到尹陌这副样子，便知她是今日跟王缈成亲的新郎，哪里还敢管，求了半天，却无一个敢搭理她。

　　李逢月感受到怀中人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凉，心里更加着急，撕下自己的衣服想为她包扎伤口，可是根本没用，血还是一直往外流。眼见前面有家药铺，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老板本想拦住她，却被她以剑相胁：“你赶紧把所有止血的药都拿出来给她换上，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板见她状态疯狂，不敢再说话，急忙将尹陌抬到床上，找了几味止血的药敷在她的伤口上，但那一刀刺入极深，他没有十全的把握，并不敢把那弯刀拔出来，好在那些药还算管用，已经止住了血。

　　李逢月见她的伤口不再流血，这才松了口气，呆呆地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尹陌的手，眼泪再度止不住，喃喃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滚烫的泪水滴在尹陌的手上，恰似几道火光，唤醒了即将走入地狱的少女。

　　尹陌的手指动了动，终于醒了过来，她看见李逢月的脸上满是泪水，不由伸出手去，替她擦泪：“阿月，别哭，我最看不得你哭了。”

　　李逢月感受到她的抚摸，抬起头来，看见她对自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喉头更加哽咽起来，说道：“尹陌，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去哪里都行，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尹陌见她为自己如此伤心，不忍心再让她难过，便安慰她道：“好，我答应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塞外的大漠，南方的大海，北方的雪山，西边的草原，我都还没见过，你以后都陪我去好不好？”

　　“好，说话算话，千万不能食言。”李逢月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这只手待会就坠下去了。

　　“嗯，不食言。”尹陌其实也不想死，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跟李逢月去好多好多地方，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她不想再看李逢月流眼泪，便只能先这样安慰她。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忽然走进了药铺，李逢月见她身上穿着王家丫鬟的衣服，顿时警觉起来，站在身来对她道：“你要做什么？”

　　尹陌认出了来人，说道：“阿九，你这是……”

　　这些日子尹陌跟阿九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并非坏人，这次莫非是被王缈逼着来杀她的？可就算要杀她，也不应该派这么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姑娘来。

　　阿九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跟我去找周婆婆，她可以救你。”

　　“周婆婆？周婆婆是谁？”李逢月问药铺老板。

　　老板道：“她说的周婆婆，应该是住在杨柳河口的老周婆，这老婆子性情古怪，从来不跟镇上的人来往，但治病救人确实有两手。”

　　阿九见李逢月犹豫，又来到尹陌窗前，拿出一瓶药膏递给她。

　　尹陌打开盖子一闻，是上好的金疮药，阿九确实是来帮她们的。

　　尹陌朝李逢月点了点头，李逢月见她神色，对阿九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阿九姑娘带路了。”

　　阿九朝尹陌微微一笑，随即走了出去，李逢月抱起尹陌跟在她身后，出门时刚好遇上了赶来的赵小玫。

　　“呼，还好找到你们了，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小玫之前本想跟在李逢月身后，却被王家在外面的小弟拦住，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路上打听到李逢月带着尹陌到了这里，便急忙赶了过来。

　　“我们先跟在这位阿九姑娘身后，她有办法救尹陌。”李逢月对她道。

　　三人随即跟着阿九出了门，路上遇到过一些尾巴，但都被赵小玫处理掉了。之后阿九带着几人一路往偏僻小路走，不多时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孤零零的草庐，草庐前面是一条河，河边种着一排杨柳，估计就是那位周婆婆的住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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