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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栖云
第五十九章栖云
“女郎！”一声带着南音的声音响起，郑蓁华就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这位都督府的护卫，并不是淳于都那样的文官，他目光如炬，迅如雷霆，郑蓁华不管怎么伪装躲藏，也逃不过他的鹰眼。
“你是怎么发现的？”郑蓁华不甘心地问道。
护卫瞥了一眼这位河间王的女弟子，胡汉混血的出众容貌，周身无法掩饰的傲气，想要混在人堆里，并不容易。
郑蓁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环顾四周，苦笑起来。
寿春对于大兴国来说，是一座新城，这里的居民以汉人为主。她这样的容貌，有些过于突出了，难怪被人识破。
周遭的百姓偷偷打量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快步走了。
郑蓁华隐隐感受到了排斥。
“他们是不是…更思念南朝？”郑蓁华小声问道。
护卫不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头还有几个扈从，郑蓁华估算了一下，她跑再快也是甩不脱的，只能乖乖跟着他们走。
到了大一点的路口，一辆简素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里面还装着比她早一点“落网”的郑昇。看到姐姐也被逮了，原本有些不服气的郑昇哈哈大笑起来。
郑蓁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叱道：“笑什么笑？”
郑昇翘起二郎腿，回道：“我还以为阿姊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比我多藏了两刻钟。”
“哼！”郑蓁华转开头去，心道：两刻钟已经很不容易了。她透过车窗，打量着寿春城。这里不是前几日走的街道，似乎更加偏僻一些，百姓的衣着并不光鲜，抛头露面的妇女很多，也有一些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已经帮着干起了活，叫卖、搬货、擦桌子……
郑蓁华很想跟他们搭话，随意聊几句。可是车子跑得飞快，不多时已到了都督府门口。李媪板着脸，等着姐弟俩。
郑蓁华和郑昇相视一眼，使出了浑身解数，撒娇做痴，装疯卖傻，想要躲过去。李媪一概不听，两手一手提一个耳朵，将他们拽到了河间王跟前。
河间王让郑昇去后院练习箭术，招手让郑蓁华过去。
郑蓁华看着案几上满满的书册，很识相地帮他研磨。李媪见状，退了出去。
河间王是真的忙，不停地写信回信，外面还有一堆人侯着要见他，文官、武将，人人都说自己有急事要禀报。
郑蓁华只得先确认一遍，然后发竹签子给他们。
嗯，这是算筹？
郑蓁华涂了朱砂，便是急事，涂了黑色，便是要事，若是什么都没有，便是普通事项，可以往后排。
淳于都看了，觉得很有意思，便问道：“若是又紧急又重要的事，该怎么画？”
郑蓁华正好听到一位武将因“寿阳壁营中大疫”求见河间王，抬手就在算筹上画了黑色，又用朱笔画了红色，请他去前面等候。
淳于都点点头，这才相信从前皆是这位郑家女郎主持王府事宜。她虽然爱玩爱闹，做起事来倒也不含糊。
等到河间王回到内室，已是子时一刻了。郑蓁华以手支颐，困得打瞌睡，但是还没有去睡，就等着向河间王请罪。
这会儿功夫，河间王气已经消了，温声叫醒郑蓁华，让她回去休息。
“唯唯。今日弟子犯了糊涂，还请拔什责罚。”郑蓁华态度很端正，让河间王更加满意。
他便问道：“蓁华，你知道拔什为什么不让你自个儿在寿春闲逛吗？”
郑蓁华道：“寿春百姓从前是南朝旧民，如今虽然成了大兴子民…但似乎…对我们大兴…嗯……”她斟酌着字句，头一次谨慎起来。
“你明白就好！”河间王笑了：“王大人打下寿春，还不到十年。虽然朝廷将淮南都督府设在寿春，但是此地鱼龙混杂，往来的商客、南朝的探子、驻军将士……你一个女郎东游西逛，容易招事。你若真想出去玩，与淳于功曹说，让他安排人手，你名正言顺地出去……”
“咦，真的吗？”郑蓁华大喜过望：“拔什同意我出府？”
河间王微笑点头：“这不就是你想来寿春的目的吗？莫不是真舍不得拔什？”
“谁说的，我真舍不得拔什！”郑蓁华嗔道，一面扑进他怀里，“只是来一趟，都不知道寿春什么样儿，回去让人笑话。”
“止，止！”河间王扶她站好，这孩子，还跟从前一样调皮，可是她不是稚童啦。他拍了拍郑蓁华的肩，叮嘱道：“汝是本王弟子，当稳重。夜色已深，宜安寝矣。”
郑蓁华这会儿精神十足，阔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李媪跟在她后头，叹息摇头。不论是章夫人，还是河间王，对待女郎总是宠爱有加，所以她胆子才越来越大。
第二日，郑蓁华就跟淳于都说，她要出府游玩。
“是想去八公山？芍陂塘？还是东禅寺？”淳于都笑眯眯地问道。
“非也！”郑蓁华神秘兮兮地说道：“功曹，听说过宾霞观吗？哦，对了，以前又叫作丹华观。”
淳于都忍笑着配合，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郑昇冲过来说道：“功曹怎么连这个都没听说过？汉代淮南王刘安呐！他从前在丹华观修行，飞升之后，那里就改称‘宾霞观’，我们在《寿阳志》里看过，听说《淮南子》里亦有记载。不过现在的《淮南子》是残本……听说他曾把自己修仙的法门记录下来，以等待有缘的后人……”
这些就不用说出来了吧，看着瞎显摆的弟弟，郑蓁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都是博陵公主告诉她的，属于道家的秘密，如果人人都去找修行的法门，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淳于都听着这姐弟俩的异想天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你在笑话我们？”郑昇不满了。
“不敢不敢！”淳于都赶紧解释：“宾霞观还在，就在寿春城外东北方的紫金山白鹗峰，女郎与小郎君去了就能找到。”
“如此，事不宜迟！”郑蓁华和郑昇一拍手，决定立刻出发。淳于都也叫来了护卫，护送他们去宾霞观。
紫金山其实属于八公山支脉，不过并不高，人烟也少，一眼望去，皆是山林。那淮南子的宾霞观在何处？
郑蓁华疑惑地望去，最后还是迈步向上爬。
这次李媪没有跟来，郑蓁华体谅她上了年纪，只让护卫跟着。
护卫皆是淮南军麾下的精兵，看这两个孩子走不快，便问：“女郎，小郎君，是否让我等背你们上山？”
“不行不行，这样心不诚！”郑蓁华和郑昇一口回绝。
姐弟两个按照淳于都指的方向，奋力往上爬，越爬越觉得疑惑：“淳于功曹该不是诓我们的吧？这荒郊野岭的，啥也没有啊！”
护卫忙道：“不会，淳于功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说在此处，那必定在此处。”
郑蓁华见他信誓旦旦的，只得咬牙继续上路。峰回路转，林间似有一座精舍，莫不是宾霞观？
郑蓁华来了兴头，赶紧加快脚步。打头的护卫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爬到精舍前。
呃…
那题有“宾霞观”三字的匾额，早就斑驳不堪、摇摇欲坠。竹舍年久失修，十分简陋。透过残破的竹门看去，只有一间大殿，根本没有香火。
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太极真人的道场？不会吧，不会吧？！
郑蓁华和郑昇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可见博陵长公主的消息，确实让人动心。谁不想当仙人呢？！
护卫也是将信将疑地在前面开路。
大殿名“丹华殿”，看着倒是十分干净，正中的塑像想来就是太极真人刘安。郑蓁华和郑昇双手合十，上前就拜。
忽听一阵缥缈的声音传来：“此乃释教礼仪，两位小友莫要弄错了。”
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一个道士来到众人跟前，想来是从后山过来的。他看不出年纪，一袭青色道袍已经发白。再一瞧，他双目清澈如水，又深似古井，让人挪不开眼睛。
“仙人？”郑昇大吃一惊。
郑蓁华行了一个俗家的礼，道：“仙师安好，奴平城郑氏，这厢有礼。这番不请自来，还请见谅。我等皆俗人，不知贵教礼节，失仪失仪！”
道士笑道：“不知者不怪，无须多礼。”说着还了一礼。
郑昇问道：“您是仙人吗？您听说过太极真人留下的秘籍吗？”
郑蓁华倒吸一口凉气，有这么问话的吗？她正要寻个借口，道士大笑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修仙的秘籍？大道深奥，岂在简牍之间？《道德经》有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修行之本，在于积德，而非求术。”
这不是和佛家那一套异曲同工吗？
郑昇最怕这些讲经的，一时失了兴致。
倒是郑蓁华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如何积德呢？”
道士道：“眼下就有一桩。听说寿阳壁士马多疾，女郎何不施药救人，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善举？”
郑蓁华有些回过味来，嘴上应道：“可是我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么施药？”
道士道：“无妨，我这里有一药方，颇为灵验，或可一试。”
还不待郑蓁华回答，护卫急不可耐地上前催促：“既如此，还请仙师赐方。”
道士也不推辞，坐在大殿侧面一张案几前，磨墨写字，很快就将方子写好了。郑蓁华双手借过，略看了一眼，折好放于袖中，然后再三道谢，又请教仙师法号。道士说他叫“栖云子”。
护卫见郑蓁华拿到药方，便想着尽快下山，送到河间王手里。郑蓁华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于是向栖云子告辞，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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