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平原

作者:北河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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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转木马


      “小时候承宴很喜欢这种粉色的东西,积木、模型火车、自行车等等等等一大堆,他全都要定制粉色的。”安茹将旋转木马拿到手中,扭动几圈,随着木马上下移动,底部散发出很浅的音乐声,舒缓而悠长,尾音空灵绵长。
      在这股音乐中,段书湘难得的平静下来,脑海里别无他事,只剩下这一小段音乐,只剩下安茹手中那个旋转木马。
      “他可能之前是个良善的人。”安茹重重将旋转木马放回木桌上,声音冷硬,回头望向段书湘,“你和他的婚姻,难不成也要跟我一样当儿戏吗?”

      发条转到最后,木马停在了半空。
      段书湘望向安茹,张了张嘴唇,嗓子发干,说不出一句话。

      “承宴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有我的责任。”安茹悄悄将一张什么东西放进她手中,压低声音,“当年离婚后,他有很长时间控制不住自己情绪,那些粉色玩具全被他砸了,只剩下我房间里放着的这个旋转木马。”

      “他当年是很喜欢那些玩具的,可砸起来,却也跟废品没两样。”

      身后有什么响动,段书湘回头看,是周承宴,手里握着两杯热茶,瓷器花纹繁复,和他身上那套考究的手动定制西装相得益彰。
      段书湘无法将这样一个体面的人,同安茹口中那个濒临失控、靠砸东西发泄情绪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红茶。”周承宴眼里划过几分期许,将手中的茶杯递到安茹身边,另一杯随意塞到书湘手里。
      他心思全在安茹身上,盯着安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书湘在旁边看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安茹没有破绽地笑着,伸手抚上她头顶,“尝尝红茶。”
      安茹朝书湘手里那杯红茶挑下巴。
      察觉到周承宴的视线,书湘匆匆低头。红茶带着轻微果香的氤氲热气扑进眼帘,熏得她眼眶泛酸。
      “好喝的。”书湘悄悄将手里藏着的东西塞进衣袖,忍不住看了周承宴一眼。
      他从来各个方面都力求完美,衣食住行全都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标准。
      段家即便走到如今的鼎盛局面,在周家面前还依旧只是一个可供替代的非必要选择。
      哪里需要她的同情,凡事他总归都有办法解决的。
      砸东西也好,发疯也罢。
      总归都是他的事。
      悄无声息地,书湘同安茹对上视线。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一眼意味着什么,却都不显山不露水,只静静品尝着周承宴亲手送过来的那杯红茶。

      婚礼举办当天,安茹为了讨个好彩头,不允许周承宴手下的任何一个人进化妆室。
      最后拗不过,周承宴还是塞了两个姑娘进来。
      “喝杯东西?”安茹招呼两人去旁边休息,正说着话,一个服务员不长眼地撞到水晶灯,托盘一下碎在地上。
      “你怎么回事?这种场合你给我出乱子?”安茹拿起手中酒杯就往服务员身上泼,红酒四溅,竟波及到旁边安坐着的两人。
      浅色西装迅速被暗红色酒体侵染,衣服脏的不成样子。
      “真是昏了头了,果然不能生气,一生气就有来不完的麻烦。”安茹急忙招呼两人去换衣服,“都怪我,孩子结婚,实在太想顺顺利利的了。”

      房间再没有外人,书湘默不作声,安茹也不说话,只是目送她往外走。
      她头上戴着前天刚从秀场空运过来的钻石皇冠,走廊两边玻璃拱窗一路往外蔓延,由此透过来的金黄日光左右交错,像极了剧目开场前的入场光。
      而在走廊尽头,宽大的白色木门上空,一副巨型玫瑰花窗用它最绚丽的色彩将日光解构重组,无数道七彩阳光垂于书湘洁白的婚纱上。
      两边摆放着周家多年来的收藏:油画、雕塑、时钟,无数装饰品堆砌在这条走廊里。在这条走廊里,独她面容年轻,被这种种琐碎的繁华架着,总有一股束缚感。

      周承宴安排的两个眼线换好衣服出来,更衣室已不见书湘身影。
      “新娘呢?”
      “去前厅了。”两人放下心。

      书湘走到走廊尽头,看向那副带着庄重的白色木门——
      大门缓缓拉开,周承宴等一干宾客纷纷望去。
      光茫退净的边缘,周承宴有几分担忧浮现,聚光灯汇成一束,在地毯上打出一个圆形亮点。
      而本该站在那里等候的新娘,却不见踪影。

      议论声如海浪般朝周承宴涌来,偌大的场合内,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这位新郎身上。
      他朝前面缓缓走了几步,很快又停下,回头在会场内环顾着什么。
      良久,周承宴竟笑了。
      “忘记告诉大家,今天不仅是我们的婚礼,更是我和湘湘第一个孩子的庆祝宴,她最近孕吐的厉害,看来是过不来了,大家海涵啊。”
      周承宴说着就鼓起掌,屏幕上开始播放早就准备好的纪录片。
      这一切衔接的都极其丝滑,绝不可能是突发事故时的临场反应。
      即便有几分怀疑,众人也不认为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真的会出现那么不切实际的逃婚事故。
      随着周承宴走下舞台,笑着跟人碰杯,那残余的几分疑虑也消失了——这些人都跟周承宴常年打交道,难得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婚纱、皇冠、手捧花全都堆叠在大门右侧的杂物间内,书湘没回头看一眼,手里是安茹昨晚塞过来的卡和名片。
      接头人拿过名片,不多言,直接从特殊通道将她带入机场。
      湾流G550,安茹私人飞机。连同昨天那次航班一起申请上去的还有今天一个半小时后将要出发的那一趟。
      得知这点,段书湘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周承宴昨天的开心,她看在眼里。而让他那么开心的人,实际却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算计来的。
      甚至,安茹在没回国时,就决心要送她出国。

      该为他难过的,可他怎么配得上别人的半分真心?肆意践踏别人情谊的人,自己的感情也活该被践踏。
      思及此处,段书湘忽然涌出一个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快感,甚至想亲眼看看周承宴得知自己母亲亲手毁了他筹划已久的婚礼时,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控制不住地疯狂砸东西?
      没能亲眼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子,真是损失。

      空乘人员指引她入座,并贴心地送来毛毯。段书湘没看手机,算算时间,此刻周承宴应该正面对大门后的空白,瞠目结舌地立着。
      玻璃窗外是白云蓝天,十二月的宛城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忽然间,一簇如蚂蚁般齐整的队伍从角落涌出,眨眼间便放大数倍。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统一制服,右耳戴着专业耳机。
      没来由地开始害怕,书湘拿起手机匆匆给安茹打去电话,那边却迟迟没有反应。
      随着那两排人的靠近,几名空乘人员下机交涉着什么,时不时往机上看去。

      手机忽然接通,没人说话。
      段书湘看着桌板上的那个手机,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似是耗尽耐心,那人终于开口,“你的一切反应还真同我预想的一样。”
      对面的电视接通,周承宴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似乎也在抬头看什么。段书湘四处望去,右上方,一个摄像头闪着红点。
      “说话!”周承宴猛地扯掉胸前的陶瓷花胸针,胸针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针刺入血肉也全然不察。
      段书湘似是认栽,低着头一眼不发,真是无趣至极。
      难为他为此投入那么多精力。

      怎么预料不到,安茹对他的冷淡,对他的疏远,他从来都格外清楚的知道。
      从小到大,无数次闭门羹,没有人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
      如果一场婚礼能够改变他母亲对他的态度,安茹当年也就不会坚持己见地同周柏中离婚。
      她们的手段从来都如此拙劣,都不需要用心深挖,单从航班入手就足够将她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掀了个底朝天。
      他不顾丢脸,放任段书湘和安茹搞那些小动作。甚至连派去的那两个姑娘也交代过要找时间趁机离开,给段书湘逃走的机会。
      周承宴都觉得自己是在期待段书湘逃跑的,毕竟一个不甘愿的人,是不会平静地为她铺好所有逃跑的路。

      可即便这样,在此刻,在他确认这班班飞机真的是安茹为段书湘准备的、而段书湘也不顾一切地上了安茹的飞机时,他的心遏制不住地往更深处跌去。
      再无一丝力气去生气,段书湘无趣,他无趣,所有事情都无趣极了。
      周承宴松了手,胸花摇摇欲坠,跌在地上。
      “把人接回来吧。”

      一路的忐忑终于在看见周承宴那一刻彻底爆发,段书湘排练过的各种心理预设全都溃不成军。
      周承宴坐在沙发上,就瞧着她那么哭着。周围站了不少人,司机,保镖,侍者,周承宴搭眼看了看管家,“傻站着干嘛?”
      婚礼再不成样子,段书湘到底成了他周承宴公之于众的妻子。
      没有任何人能当着他的面看段书湘笑话。
      管家带着人离开,段书湘被扶到旁边冷静。
      室内安静极了,周承宴抽烟,喝酒,处理了会儿工作又去洗澡。
      没搭理段书湘一下,那人也不说话,哭累了就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周承宴当然也不会理她,最后处理了婚礼的收尾工作,直接关灯上床。
      窗帘没关,星点亮光扰得他睡不着觉。一个电话打给管家,除这个房间以外的所有人全都再度被弄得高度紧张。
      没人敢问周承宴为什么不把窗帘关上,只是都跑出去处理外面那些路灯。
      约莫十分钟,窗外亮光也没了。周承宴心里却还秉着一股气,重重甩了手机,沙发上的人猛然惊醒,吓得惊呼了一声。

      “你还有脸睡?”周承宴声音很冷。
      隔着很远的距离,沙发上的人揉了揉眼睛,她还真有一股能力,哭的时候比谁都大声,只要哭声一停,所有事就跟没在她这里发生过一样。
      周承宴一把掀开被子走向她,段书湘不明所以。他长腿半跪在沙发上,屈身压过来抽走她脑袋下的抱枕,脑袋落空,直接砸到沙发上,她这才有了几分清醒。
      书湘坐起身,抬头看他。

      “为什么跟她走?”
      “没有理由不走。”
      ”她给你多少好处?”周承宴气的声音都轻了几分,死死盯着段书湘。
      书湘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或许因为他也曾是一个孩子,书湘竟有几分不忍心说出真实答案。
      她见过如何凤兰那般的母亲,自是知道来自一个母亲的忽视与伤害会在一生中占据何等难以磨灭的分量。
      低头一瞬的失语,书湘睫毛颤抖,“你爸妈当年,真的是和平分手。”
      “我轮不到你来教育我!”周承宴炸了,他握住段书湘肩膀,“他们说和平就是和平了?我呢?我算什么,我让他们分开了吗!”
      “可你不能把自己意志凌驾于他们身上,难不成将来你孩子不希望你离婚,你就不会离了吗?”段书湘觉得他无可救药,转身去拿其他抱枕。
      周承宴却再度夺走那个抱枕,她拿一个,周承宴扔一个。
      “我当然可以凌驾。”周承宴语气平静,上下打量着她,“不然你以为你今天为什么没走成?那辆飞机是真的申请了航班的。”
      他抚了抚沙发,坐在她腿边,“权力即便是在家庭中也存在,不是吗?”
      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个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八岁孩子,如果他再长几岁,如果他再快点进入公司。
      他就有了同他父母商讨的权力,或许他爸妈也就不会离婚。
      “你真是疯了。”段书湘躺到沙发上,“我要休息了,请你起来。”
      周承宴眼神诡异地看了她一眼,段书湘想到什么,忽然警惕起来。
      ”我可怀着孕呢!”
      “你以为就只有那一件事情可以做?”周承宴握住她的手,“玩法跟花样多着呢。”
      “你滚开。”段书湘一巴掌打到他脸颊,“我告诉你安茹跟我讲了什么,她说你就是个不会控制情绪的疯子,她说她没教好儿子,让我跟着受罪!”
      周承宴眼神越来越冷,段书湘见他还不肯放手,冷笑一声,“你以为她给了我什么好处?就算是让我倒贴钱,我也恨不得上那趟飞机。你该不会真觉得你妈妈认可了这段婚姻吧?她从始至终都没真心祝福过我们!”
      “你给我闭嘴!”周承宴掐住段书湘细长的脖子,“你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是不是?我走到这个地步,不为别的,全都为了自己能随心做任何事情。包括……”
      他指尖猛然用力,段书湘握住他手指,动弹不得。他忽然松手,段书湘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周承宴将人打横抱起,没有顾及地扔到床上。
      经此一遭,段书湘对他的抵触更加深几分。不自觉往角落移去,周承宴不管,只在最后关头一把将人拽到身边。
      也不抱她,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腕。
      段书湘回头看,他闭着眼,睫毛很长很长。

      她又开始哭,周承宴不明白她怎么能有那么多泪。
      任由她哭个不听,闭着眼睛不给一点安慰的话。

      “对不起……”女孩清丽干脆的声音传来,周承宴睁眼看她,段书湘又重复了一遍。
      没想过她会道歉,没想过她会跟自己道歉。
      周承宴脸烧的难受,如果段书湘一直那么蛮横无理,似乎他能理所应当地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她坐任何事情。
      因为那是她对于自己伤害的回报,可此刻段书湘忽然道歉了。
      周承宴觉得自己不该再这么禁锢着她,猛地松开手,这次换他往外移。

      他背过身,身后那块地方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空了一小段,冷意顺着脊背钻入,时刻提醒着他,此时与他同床共枕的还有另一个人——
      他的妻子。

      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降临,周承宴没敢转身。
      过了不知多久,他悄悄起身,从床头柜抽出戒指。
      段书湘早已睡去,小心翼翼地顺着她修长的手指套上属于他们的戒指,周承宴捧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他又拿出另一只戒指套在自己手上,不自觉将手放到段书湘旁边。
      察觉到这个动作的幼稚,周承宴急忙收拾好现场重新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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