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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狭窄的通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吞噬了最后一丝来自石室的光线。浓重的黑暗与阴冷潮湿的空气包裹而来,带着泥土和陈腐水汽的味道。脚下石阶湿滑不平,每一次落脚都需要万分小心。
顾凛之紧随墨鸦之后,咬牙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与不适。墨鸦调制的药液确实起了作用,压制了部分寒毒,缓解了蓝蛛涎的扩散,让他得以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但离痊愈还差得极远。肋下的伤口如同埋着一块不断散发寒气的冰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痛。内力几乎枯竭,那点微弱的“火种”只能勉强护住心脉,无法提供更多助力。
前方的墨鸦却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即便独臂,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依旧行动迅捷而无声。他似乎对这条暗道极为熟悉,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妥的位置,偶尔会极快地低声提示身后:“左阶松动”、“低头”、“右侧有凸石”。他的感知在绝对黑暗中依旧敏锐地可怕。
顾凛之全力跟上,不敢有丝毫分神。他知道,追兵可能随时从身后那条已被封闭的来路,或者从其他未知的入口涌来。凝香苑的地下,远比看上去的更加错综复杂。
通道并非一直向下,在曲折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开始变得平缓,空气也逐渐流动起来,带来了微弱的水声和更加清晰的、属于外界夜晚的凉意。
“快到出口了。”墨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风声水声中,“外面是沼泽边缘的一处废弃码头,靠近黑石矶。”
黑石矶?顾凛之心头一动。此地竟是漕帮出事之地,也是葛平获得“精铁北运”口供之处!是巧合,还是苏婉婉或墨鸦有意选择此地?
未及深思,前方隐约透来极微弱的光亮。墨鸦停下脚步,示意顾凛之噤声,自己则如同融入了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探查出口情况。
顾凛之背靠冰冷的石壁,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牵动伤口阵阵发痛。他竭力调整呼吸,耳中捕捉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水声,似乎并无异常。
片刻后,墨鸦返回,声音凝重:“外面有人。不是厂卫番子,打扮像是江湖人,但行动间颇有章法,像是在搜寻什么。六个,分散在码头左右。”
“冲出去?”顾凛之低声问,手默默握住了腰间藏着的、从石室带出的唯一一把匕首。那是苏婉婉平日用来处理药材的短刃,异常锋利。
“不可。”墨鸦否决得干脆,“你我现在状态,硬闯风险太大。而且,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他略一沉吟,独臂在通道墙壁上摸索着:“这附近应该还有一条岔路,通往更下游的一处水下暗口,是当年漕帮用来应急的…”
话音未落,通道后方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石块被移开的摩擦声!以及极其细微却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追兵到了!而且是从他们来的方向!
前有狼,后有虎!
顾凛之和墨鸦脸色同时一变!
“走!”墨鸦当机立断,不再寻找岔路,低喝一声,“跟我冲!目标是码头左边那艘破旧的乌篷船!下水后向左潜游,水下有沉船残骸可暂避!”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通道!顾凛之不敢怠慢,强提一口气,紧随其后!
两人如同两道突然撕裂夜幕的黑影,骤然从河岸边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茂密水草覆盖的石洞中冲出!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河滩,废弃的木板码头半塌在水中,几艘破旧的小船随波摇晃。不远处,几块巨大的、黝黑的礁石在月色下显出狰狞的轮廓——那便是黑石矶。
几乎在他们现身的瞬间!
“在那里!”
“围住他们!”
几声厉喝从左右两侧同时响起!六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礁石后、芦苇丛中扑出!刀光在黯淡月色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直取二人!
这些人的身手果然不弱,配合默契,攻势凌厉,绝非普通江湖匪类!
墨鸦独臂一振,那柄短刃枪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格开劈向顾凛之面门的一刀,同时脚下步伐变幻,巧妙地用身体撞开另一名攻来的敌人,为顾凛之创造出一丝空隙!“下水!”他低吼道,声音在打斗中依旧稳定。
顾凛之咬牙,毫不犹豫,一个踉跄扑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让他几乎窒息,肋下的伤口更是痛得眼前发黑。
但他不敢停顿,奋力按照墨鸦所指的方向向左潜游。
身后传来兵刃激烈交击之声、怒吼声、以及一声闷哼!顾凛之回头瞥去,只见墨鸦独臂舞动短刃枪,竟以一人之力暂时拦住了四名追兵!枪影如龙,狠辣刁钻,竟逼得那四人一时无法逾越雷池半步!但他毕竟独臂,身形在围攻下显得有些滞涩,显然也无法久撑。
另外两名追兵则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手持分水刺,如同两条恶鱼,急速向顾凛之追来!
河水浑浊,光线昏暗。顾凛之拼命划水,肺部因寒冷和缺氧如同火烧。他能听到身后水流被划破的声音越来越近!
就在一名追兵即将抓住他脚踝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怪异、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水底某处响起!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脑髓,引起一阵强烈的恶心与眩晕感!
顾凛之只觉得头脑一昏,动作瞬间慢了一拍。而他身后那两名追兵更是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完全变形,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声音!
是蜂鸣铜哨?!不,声音不对,更加沉闷,更像是…某种改良过的、在水下使用的信号?!
就在这瞬息之间的变故中,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侧下方的水底沉船残骸后射出!
那是一个极其矫健的身影,穿着水靠,手持一柄细长的水刺,动作流畅得如同真正的水生生物!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利落的闷响。
那两名正因诡异嗡鸣而失神的追兵,喉咙处瞬间多了一个血洞,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迅速被河水吞没,只剩下咕噜噜的气泡冒上水面。
那突然出现的黑影解决了追兵,毫不停留,一把抓住几乎要昏迷过去的顾凛之的手臂,力道奇大,拖着他迅速向下潜去,灵活地钻入一片巨大的、布满藻类的沉船龙骨之下。
顾凛之意识模糊,只能任由对方拖拽。他最后看到的,是码头上,墨鸦似乎也听到了那声水下嗡鸣,招式一缓,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决绝,虚晃一枪,逼退敌人,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河中,身影迅速消失在水面之下。
而码头上的追兵显然不擅水性,对着黑暗的河面叫骂了几声,却不敢轻易下水,只能迅速分散,似乎想去下游堵截。
…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神经。顾凛之被那黑影拖着,在错综复杂的沉船残骸中穿梭。很快,他被拉进一个隐藏在巨大礁石下的水下洞穴入口。向上浮起少许后,竟进入了一个充满空气的、狭窄的天然岩洞之中。
“咳!咳咳!”顾凛之瘫倒在浅水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冰冷的河水,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那个救了他的黑影也浮出水面,摘下了水靠的头套,露出一张被河水浸湿、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悍气的年轻脸庞。他警惕地看了看洞口,又看向顾凛之,眼神复杂,压低声音道:“顾…顾大人?您还好吗?”
顾凛之勉强抬起头,借着从洞口水面反射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不由一怔。
此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漕帮罗蛮子手下的一个得力干练的头目,名叫…常五?之前在龙王庙之战中似乎见过他,身手不错,水性极佳。
“是…罗蛮子让你来的?”顾凛之喘息着问道,心中疑窦丛生。罗蛮子他们应该在沼泽另一侧隐蔽处等候,怎会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还能预先埋伏水下?
常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神色凝重地摇头:“不完全是。罗爷带弟兄们守着箱子,派了我们几个分头在沼泽几个可能的出口附近探看接应。我负责黑石矶这边,是因为…因为葛爷当初就是在这附近出的事,我们对这片水域最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疑惑:“刚才水下那声响…不是我弄的。我也听到了,差点着了道。像是从那边那艘最大的沉船残骸里传出来的…”他指了指洞外某个方向,“那声音邪门得很!然后我就看到您被那两人追赶,这才趁机出手。”
不是常五?顾凛之心头猛地一跳。那声诡异的水下嗡鸣,竟然另有源头?是敌是友?是意外,还是…
就在这时,水面哗啦一响。
墨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个小小的洞窟,湿透的黑色劲装紧贴在他精悍的身躯上,独臂握着短刃枪,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洞内情况,在常五身上停留一瞬,确认无威胁后,才看向顾凛之。
“那声水哨,”墨鸦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却依旧冰冷,“是‘渔鼓’发出的。一种经过改造,能在水下远距离传讯和短暂扰敌的器具。雪蛛阁惯用的手段。”
他的目光投向洞外漆黑的河水,眼神深邃:“看来,除了曹无伤和那些江湖杂鱼,还有另一批‘朋友’,也对我们的行踪很感兴趣。”
常五听到“雪蛛阁”三个字,脸色顿时一变,显然也听过其凶名。
顾凛之的心沉了下去。局势愈发复杂诡谲。那艘传出“渔鼓”声响的沉船残骸…葛平濒死之地…精铁北运的线索…
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在隐隐指向这黑石矶水下,藏着某种意想不到的关键。
墨鸦检查了一下顾凛之的状态,眉头微蹙:“你必须立刻得到更妥善的处理。常五,”他转向那名漕帮汉子,“可能安全抵达罗蛮子处?”
常五面露难色:“外面那些人肯定没走远,上下游可能都被盯住了。现在出去太危险。不过…我知道这附近还有个更隐蔽的落脚点,是葛爷以前…以前偷偷弄的,连帮里知道的人都不多,或许能暂避一时。”
墨鸦与顾凛之对视一眼。
“带路。”顾凛之哑声道。
无论如何,必须先活下去,才能弄清这重重迷雾下的真相。
常五点点头,重新戴好水靠头套,示意二人跟上,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冰冷黑暗的河水之中。
新的危机与线索,都藏在这片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黑石矶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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