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一月下旬，中盛集团的芯片封装整线项目，所有设备出厂交付，派技术过去安装调试、培训客户。在领导的关怀下、吴宏逸的配合下，仅一周后就签了验收单，并在一月底付款。
　　项语知道这是付育盛想在过年之前拿到剩下的100万。刚好，他也急着需要拿到提成，还掉垫付的50万贷款和爷爷的住院费。
　　齐英立即审批，给他放款。
　　两天后，项语请高斌和付育盛吃饭，席间付育盛透露集团打算上 前道产线项目，项语说他可以配合做技术方案。两人笑他什么都懂，是难得的全方位人才。
　　项语笑说自己就懂点儿技术，碰巧全用上了。
　　十几个亿，前道产线这块肥肉，他打定主意要在其中运作，分一杯羹。
　　饭后，付育盛喝多了，他和高斌坐同一辆车来的，司机送高斌，项语送他。
　　项语把付育盛送到家，约时间再见，说带点儿北京特产给他。
　　付育盛装作酒醒的样子，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好久没去江边走走，就明天下午吧。

　　两人去的是一片野江边，附近没有人钓鱼也没有摄像头，项语从自己车后背箱把三个行李箱放到付育盛的车后背箱，他指着其中一个箱子说里面是北京特产，让付育盛和家人尝尝，说完关上后背箱盖。两人在江边溜达一会儿，付育盛让项语把接下来的工作做好，尤其是该调试的调试，该培训的培训好，不要让下面的人提问题、有意见。
　　项语打保证说一定的，绝对不会给他添麻烦。
　　付育盛很满意，又说AI智能项目，年后差不多批下来。他这样说，那就是稳了，项语心想开门红，不错。
　　项语给付育盛汇报了前道产线设备目前的现状，建议方案里能用国产设备就不选进口，毕竟进口设备就算能采购进来，以后的检修售后是个大问题。军工行业更是保密要求严苛，数据外泄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说自己有国产厂商的资源，合作没问题，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权益都有保障。付育盛听懂他的话，具体的技术方面让他跟吴宏逸他们去对接好，到时候报上来他会把关。
　　江边冷风冽冽，项语丝毫不觉得冷，他感觉一切都充满着希望和朝气，春天不远了。

　　把该送的钱送走，晚上，项语看着账户里七位数的数字沉默。原来他想过如果有一百万，他该怎么花。高级洋房、豪车、名表，怎么也得先买上一样。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得存钱，为以后。
　　钱是他的退路。

　　还有点儿小麻烦，付育盛临走时拍着项语的肩膀说让他跟伊希好好处，争取明年定下来，等真正成为一家人，有些事才好办。项语明白他的意思，长期的利益关系得是自己人才更踏实。
　　想到这里，伊希发信息说明天跟他见面，吃日料。让他记得这事儿，别说漏嘴。项语说好，伊希不会真的跟他见面，两人串个口供而已。
　　毛晓毅看项语盯着手机发呆，问他怎么了，项语看着毛晓毅，过了片刻才说没什么。
　　项语洗澡出来，说找部电影看看，好久没放松过了，他新买的投影仪才用过一次。

　　毛晓毅脑海里立即想到一部，他问项语想不想看李安的作品，获得很多大奖，网上好评如潮。项语说行，于是他点开了《断背山》。
　　关灯拉窗帘，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跟随墙上的画面进入1963年西部牛仔的世界。
　　这一部的结局和《霸王别姬》一样，也是悲剧。以其中一人的死为代价，结束了两人隐秘而真挚的爱情。看得人心里一阵难受，毛晓毅看过很多遍，这次没掉眼泪，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些喘不上气来。杰克和恩尼斯总是在火堆旁聊天、了解彼此、谈论各自的烦心事，不就像自己和项语对坐在茶几上吃的每一顿饭吗。对别人来说毫无意义的事，对他却是意义重大，无可替代。
　　“如果，恩尼斯小时候没有被父亲强迫着去看那个同性恋的悲惨下场，他是不是就能大胆的选择和杰克在一起？”毛晓毅问。
　　房间里异常沉默，项语看到片中两人被撞破后，杰克被农场辞退，到处被为难和孤立，那些人或认识或不认识他，他们嘲弄他、谩骂他，只因为他和男人搞在一起，那是不为社会所接纳的。杰克并没有退缩，他没有因此而拒绝走向恩尼斯，他爱得如此坚定、勇敢、无畏。就算恩尼斯小时候没有被那个同性恋的惨状吓坏，他有力量对抗这一切吗？像杰克那样。
　　他看毛晓毅缩成一团靠在他肩上，难过又落寞，便安慰的说道：“也许会吧。”
　　项语习惯的抬起手想要摸毛晓毅的头，忽然顿在半空，进退两难，原本是哥哥对弟弟自然的关爱，在电影未消散的氛围里好像是日久生情的前兆。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行为可能太过亲密，失了边界。
　　毛晓毅的余光看见他停住的手，心想不好，看完电影不但不开窍还对自己产生了戒心。他坐起来把怀里的梨花顺势放项语手里，只当他是要撸猫。
　　项语接过猫，明显放松下来。

　　项语想搬回自己家睡觉，毛晓毅感冒早好了，他其实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但是太突然又怕毛晓毅多想，尤其是刚看完同性恋电影，他打算明天找个合适的理由再说。说实在的，两个人睡觉比一个人睡觉舒服，这几天毛晓毅睡相不好，醒来发现总是挤着他，但是怀里有个人好像睡得更踏实了。
　　项语闭上眼，脑子里不停的想来想去，临睡着之前，迷迷糊糊想起杰克说：我不爱男人，不爱女人，我只爱你。

　　“项语哥，我喜欢你。”项语听见有人对他说，他站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四处都是人，他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看不到是谁在说话。
　　“项语哥，我喜欢你。”
　　那声音好似在他耳边呢喃一般，很熟悉，是个男人。项语急忙回头四处张望，身边没有站着谁，人群步履匆匆，都是陌生人的脸。
　　“项语哥，我喜欢你。”
　　好似有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像鬼魅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项语不停在人群里寻找着，他拉拽住很多人，看到脸时就知道不是他要找的人。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街上空无一人。他疲惫的坐在马路边，想着到底是谁在对他说话。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项语醒来觉得自己浑身疲惫不堪，这个梦做得莫名其妙。毛晓毅裹着被子一脸乖巧在他怀里睡得深沉，仔细一看眼底有大片乌青，他想最近也没熬夜，怎么还有黑眼圈儿了。难道是白天学习太累了，得做些好吃的补补。
　　他一坐起来，看见毛晓毅的两条腿露在外面，睡裤推在膝盖上，一摸冰凉冰凉的，不知道在外面晾了多少。他连忙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捂得严严实实。
　　项语担心他冻感冒，煮了一锅粥。
　　毛晓毅睡到九点多昏昏沉沉醒来，还没完全清醒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打出一个鼻涕泡儿。项语在沙发上做方案，被这动静惊动，心想果然如此。他拿了纸递给毛晓毅，顺手摸摸他的额头，不热。
　　“哪不舒服？”
　　毛晓毅懵懵的看着项语，瓮声瓮气道：“头好像有点疼。”
　　项语把他脸上的碎发顺到耳后，“起吧，起来吃完饭吃感冒药。”
　　毛晓毅还一副不明白状况的样子，“吃什么药，过会儿就好了。”
　　“你把自己冻感冒了，得吃药，不然又像上次那样拖着好得慢。”项语严肃的说完又忍不住唠叨，“怎么睡的，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踢被子。”
　　“哦，我睡着了不知道。”毛晓毅慢慢吞吞的坐起来，下床洗漱去了。他昨夜又盯着项语看了半宿，他担心项语远离他，所以想出这个办法，又摸额头又给他顺头发的，看来效果不错。
　　他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笑。出来项语给他盛好粥和两个煮鸡蛋两个酱肉包子。连床铺也整理好了，这段时间项语上班走得早，都是他起来叠被铺床。
　　毛晓毅一边吃饭一边心里美滋滋的，项语哥对他真好。

　　吃完饭和药，毛晓毅穿上项语给他新羽绒服，戴上口罩要出去，项语问他上哪，他说快过年了，约好的给几个老人理头发。
　　“你会理头发？”项语笑道。
　　毛晓毅老实说：“之前帮周大爷理过一次，用他的电推子，老人家不要求发型，推短就行，不难。”
　　项语说行去吧，要不是他得做前道产线的方案，还真想跟去看看帮忙。前道产线方案是第一次做，他和吴宏逸定好实际需求，12英寸的晶圆，制程能力在55-180nm，产能：2万片/月，工艺：MOS、分立器件。得先联系各个厂家，根据需求要来相应设备资料和报价，并了解清楚设备的技术，最后汇总到方案里。这些厂家他在展会都接触过，有现成的联系人。
　　和星微电子的唐元宇打完电话已经过了中午饭点，毛晓毅还没回来，他起身做饭。

　　毛晓毅一共要走六家，他先去周大爷家，周大爷早早给电推子充满电等着他来。跟周大爷一栋楼的蔡爷爷也来他家，蔡爷爷75岁，按理说周大爷的年龄也够毛晓毅叫爷爷，但是一开始项语叫大爷，他也随着叫，一直没改。
　　蔡爷爷不乐意，“晓毅，你这娃儿怎么叫老周大爷，叫我爷爷，我才比他大六岁，把我叫老喽。”
　　周大爷说：“你脸上褶子多得啷个像大爷嘛，就叫他爷爷。”
　　“我脸上褶子多，那是我在西藏工作造的，你去三十年你也一样。”蔡爷爷反驳道。
　　没受过强紫外线加高原缺氧，甚至显得细皮嫩肉的周大爷得意道：“耶，我不去，我在厂里车间上班，晒不到太阳。”

　　周大爷原来少言寡语，不怎么跟小区里的老邻居们来往，自从他病过一次之后，性格有些变化，现在话多，每天下楼去下棋打牌，还跟大家一块儿锻炼身体做运动。平时一有好吃的就叫毛晓毅来家里，跟对自己孩子似的。有时候两个人下棋，周大爷故意让让他。
　　蔡爷爷同样无儿无女，在西藏工作、成家，后来老伴过世他搬回重庆。身边没人，最开始毛晓毅帮他从小区门口把买的大袋米面搬上六楼。慢慢熟了以后，毛晓毅经常帮点小忙。蔡爷爷性格像个老小孩儿，爱上网，爱看直播，经常买东西，买的质量不行或者货不对板，毛晓毅再帮他退掉。
　　毛晓毅笑着说：“都是我大哥，行不？”
　　“这个好，把我叫得多年轻。以后就叫大哥。”蔡爷爷笑眯眯说道。
　　周大爷笑骂他老没样，啥子话都敢说，他至今说话仍有些含糊，不过大家都听得懂，不影响交流。
　　毛晓毅手脚麻利，两个老头儿说话间已经把头发理好，毛晓毅又让俩人挨个儿躺沙发上，他端盆热水给洗了头。清清爽爽，爽爽利利的过新年。

　　毛晓毅拿着电推子和蔡爷爷给的两块腊肉、周大爷给的四根腊肠，去下一家。重庆人冬天要自己熏腊肉腊肠，这两个老头儿不自己动手，从别人那里提前预定的，说是用的城口黑猪肉。
　　毛晓毅在楼下遇到李蕾和外婆去菜市场回来，毛晓毅看他大包小包拎了一堆，问用不用帮他送上楼。李蕾说不用，又问他干嘛去。
　　“去帮几个爷爷理理头发。”
　　李蕾和外婆都称赞他好热心，从来没人管过他们这些孤寡老人的。他红着脸笑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顺手的事，不麻烦。
　　他说的是真的，他不光不嫌麻烦，还在这些事里找到自己的价值，每次做完他都很高兴。
　　没走两步，曾帆宇迎上来把李蕾手里的包拿走大半，两个年轻人陪着外婆上楼去了。
　　毛晓毅不由得羡慕万分，他们都和自己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毛晓毅忙完回家，上到四楼去敲胡婆婆家的门。
　　胡婆婆看他手里提着几个袋子，问他去哪了。他说别人给的东西，又问婆婆要不要剪剪头发。胡婆婆说打算下午去找李婆婆帮她剪，上一次李婆婆没看清，把她的脖子划出血。
　　毛晓毅立马说他帮她剪，他眼睛亮，看得清。
　　胡婆婆担心他剪不好。
　　“我上午剪了六个人，练出来了，你放心吧。”
　　胡婆婆把剪子找出来，又找了一块床单围给脖子上，毛晓毅摆出专业理发师的架势，把头发一层一层夹起来，从最里层开始，他在婆婆脖子上找锚点，以力求剪齐。在他细心仔细的发挥下，顺利剪短头发，整齐且没有伤到皮肤。
　　胡婆婆拿镜子左右照，“哎哟，可以哦。”
　　“客人满意吗？”
　　“满意满意，我刚刚儿还担心，怕你剪得七短八长，你可以出去开店儿喽。”胡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她新换的假牙整齐白洁，显得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毛晓毅手机响了，项语叫他回家吃饭。胡婆婆说他啷个还没吃午饭，赶忙拿出一包糖让他拿回去吃。毛晓毅没推辞，接过来道谢。
　　“我下午过来帮你洗头发。”
　　胡婆婆说自己洗，不麻烦他。毛晓毅知道老人冬天冷不大洗澡，洗头的话要弯腰，大部分老人弯不下去。所以他才让他们平躺在沙发上，他帮着洗。
　　他继续坚持，不然不要她的糖，胡婆婆笑着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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