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门大敞着，包间的强劲的音浪传出来，耳边突然就纷扰起来。
　　她愣了两秒，余光瞟到包间里，沙发上的人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还有个等着看热闹的陈岚，就离安德烈两步远。

　　她很快反应过来：“哦，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是吧，行，你说吧。”
　　说完还不忘笑着跟电话里叮嘱，语气温柔：“阿肆，你等我一下。”

　　陌生的称呼，不常见的语气，安德烈觉得奇怪：“Who are you talking to?”
　　辜莫卿蓦然一笑：“忘了告诉你们了，我交男朋友了。”

　　里面的人隔得远，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见两人说上话了，辜莫卿还笑了，就马上开始起哄。
　　离得近的，安德烈和陈岚皆是一愣。
　　安德烈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迟疑道：“可是，你不是才回国两个月吗？”
　　她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轻轻点头：“是啊，可是我男朋友已经等我六年了。”

　　周遭空气变得沉默。
　　陆巳云在那头轻唤她：“卿卿，怎么了？”
　　辜莫卿温声跟他解释，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沾着点点星光：“没事，我朋友玩大冒险需要我配合。”
　　她仰头问安德烈：“你要开始做任务了吗？”
　　安德烈张了张嘴，一向热情话多的人像转了性。
　　“莫卿，我……”

　　“唉。”陈岚看不下去了，过来搭上安德烈的肩膀，“没事啊妹，就是安德烈被他们闹着需要找个异形朋友拥抱一下，这不就过来找你了。”
　　说着，他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
　　安德烈还在发呆，辜莫卿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已经微微张开，表情看不出一点不自然：“来吧，快点完成我还要接着打电话。”
　　她坦然，大方，挑不出一点错。

　　安德烈叹了口气，身体向前，弓身浅浅抱了她一下。
　　很快他就退开，笑起来：“莫卿，我很开心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初见是在辜也沚的住宅，十七岁的少女穿着简单的连衣裙，模样乖巧清冷。
　　陈岚他们总说他是傻大个，安德烈觉得说的一点也没错。

　　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只知道在刚认识就打听到她的生日后，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为她编织了中国织法的手工花束，在看到她收到东西时亮晶晶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时，安德烈觉得心脏跳的很快。

　　其实他们的接触不深，多数时候都有她哥哥在场，她也总是安静的一个人待着，不喜不悲，看不出情绪起伏。
　　某一天，安德烈萌生出一种想法，他想见证鲜活的她，想让她多笑笑，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后来，他总是不经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想法设法地逗她笑，时间久了略有成效，他们之间也越来越熟。

　　可安德烈依旧不敢说喜欢。
　　因为她总是对什么都很平淡，好像什么都无法真正点燃她的情绪，真正让她敞开心门。
　　所以这些年，胆小的他什么都不敢说。

　　直到这次来中国，他迫切的想在这里定居，想能长时间陪伴她。
　　其实他选的是真心话，是陈岚直接明了地问出了他的心意。然后在一堆人的起哄下，他被推出来现场表白。

　　可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提前得到了答复。

　　包间外，辜莫卿还倚着墙带打电话，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来过。
　　他的中文老师上课的时候讲修辞手法，把人心平静形容成不起波澜的湖面。
　　只是原来，她不是不起波澜的湖面，就像西湖边上，早有垂柳枝点入湖里，使她泛起波光粼粼。

　　这一晚，后半段兴致缺缺，最后大家还是提前打道回府。

　　首场演出排在大年初一，当下离演出仅剩下不到两星期。
　　玩也玩了，接下来的时候剧团还是得好好准备。原本的领队最晚下周就能回来，所以辜莫卿只要保证这一周不出错就好。
　　排练的很熟了，基本上没有特别能忙到她的地方，她每天闲来无事就负责后勤保障，主打一个随叫随到。
　　陈岚也有意把重任交给她，空闲的时候都拉着她和各方打交道。
　　三四天下来，本来不忙的人感到身心交瘁，晚上她给陆巳云打电话的时候好一通抱怨。

　　快到春节，街上到处挂起了红灯笼，走到哪都是张灯结彩，年味十足。
　　可惜她太忙了，无暇上街慢慢欣赏这年味。

　　安德烈还是待在这边没走，只是比起刚来这时的兴奋劲，明显情绪低落不少。
　　辜莫卿也没当回事，她以为是他呆够了想走，但是陈岚没让，得空她还安慰他说等演出结束后陈岚肯定会带他去很多地方玩的。

　　领队比预计的提前一天回来。上午人刚到，下午辜莫卿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陈岚房间里的烧水壶坏了，那会儿他正在辜莫卿房间里蹭热茶，看她收拾东西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免揶揄一句：“你家里是有什么宝藏等着你回去亲手挖出来吗？”
　　她手上的动作停下，说：“宝藏没有，男朋友有一个。”

　　陈岚表情皱巴：“妹啊，你这才刚谈恋爱，能不能矜持一点啊。”
　　辜莫卿：“你也知道，热恋期，有点离不得人。”
　　第一次见她说这种没脸没皮的话，陈岚觉得挺有意思，“你那小男朋友到底长啥样啊，给我看看呗。”
　　辜莫卿拧眉：“你怎么跟我哥一样？”
　　陈岚懵逼：“什么？”
　　她正经道：“不是小男朋友，是男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陈岚和辜也沚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喝了口热茶，不咸不淡地说：“看你这反应我对你男朋友真有点好奇了，正好过年也想去你家拜访一下叔叔阿姨，等我后面亲自来松城看看吧。”
　　辜莫卿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他：“不用等过年，现在就能看。”

　　陈岚好奇地点开手机屏幕，入眼就是一张男人的照片。
　　他盯着端详了一会儿。
　　良久，吐出一句：“你搁哪儿弄的网图糊弄我呢？”

　　辜莫卿觑他：“这就是他的照片，我亲自拍的。”
　　“这开玩笑吧，现实里哪有男的能比我还帅。”
　　他言辞恳切，辜莫卿语塞，半天才缓缓说：“难怪你跟辜也沚能玩一块。”

　　提到她哥，陈岚更来劲了：“你哥知道你谈恋爱了的时候什么反应？”
　　“陈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正经谈恋爱又不是早恋，我哥能有什么反应。”
　　陈岚啧啧两声，“那可说不准，你哥护犊子护的跟什么似的。”

　　辜莫卿把洗漱用品塞箱子里，抬头才说：“我过年会带我男朋友回家，家里人都知道的。”
　　陈岚把杯子放下，稍微正经点：“这么快就定了？”
　　“嗯。”她说，“都让人等好几年了。”

　　“妹啊。”陈岚替她操心，“你这才回国两个多月，交个男朋友其实不稀奇。但这带回去见家长毕竟也扯上点婚姻大事，你可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拍板了，你确定你们国内外分开这么久，对方一点也没变吗？”
　　“妹妹，这六年你们中间隔的是太平洋，不是装在玻璃瓶子里一口就闷的北冰洋，感情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的。”

　　辜莫卿听进去了，拿东西的手就这样直直地伸着，半晌，她回过神来赶人：“行了你出去吧，我要收拾东西了。”
　　陈岚两手一摆：“你刚刚不就在收拾东西吗？”
　　“我要装衣服了你也要守着吗？”
　　“得，哥哥先撤了。”

　　房门一关，她坐回床上。
　　其实陈岚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她刚回国两个多月，实际上和陆巳云谈恋爱也只有半个月时间。
　　倒也不是说对陆巳云不自信，只是陈岚的话提醒她了，她是想加快进度把陆巳云往家里领了，那他呢？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会不会因为她的脑热而觉得仓促有压力？

　　吃过晚饭后辜莫卿就要回松城，剧团乌泱泱一群人硬是挤在酒店门口送她。
　　安德烈这两天话都不多，临走前也只是简单地祝她过个好年。大家都说了类似的话，她笑着摆摆手：“我初一还得过来看你们演出呢，这也没几天呢，别一个两个都搞得跟见不着了一样。”
　　陈岚滔滔不绝，一直交代这交代那，巴不得亲自跟着她回松城。
　　她嫌烦，最后直接把车窗升上去了，剩下大伙挤在寒风凛冽的酒店门口目送她的车越开越远。

　　车到松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没告诉陆巳云自己提前回来了，所以直接开车去了他家，准备给他个惊喜。
　　车子甩在路口停车位，辜莫卿径直往箱子里走。直到看到落锁的大院门，她倏尔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于是无奈，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十秒后被接起，他略带低哑的声音响起：“喂，怎么了卿卿？”
　　她踢开脚边的石子：“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
　　“可以。”他声音里夹杂笑意，“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外面天寒地冬，她缩在原地跺了跺脚，问：“你干嘛呢？”
　　“刚洗了个澡，正准备把衣服洗了。”
　　“头发吹干了吗？”
　　“你打过来的时候正好放下吹风机。”
　　她笑：“那下来给我开个门呗。”
　　……

　　那边沉默两秒，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语气带着点撒娇的味道：“陆巳云，我被关在你家院子外面了，好冷哦。”

　　电话里立马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辜莫卿猜是他在穿外套。
　　“乖乖的，我马上下来。”
　　他的嗓音沙哑，辜莫卿耳根子一热。

　　院门口的花坛连位置都没挪过，只是这些年饱经风霜，边缘有些残缺。
　　她蹲在旁边，看裂缝里的蚂蚁进进出出。
　　不多时，身后年久生锈的铁门吱哇乱叫，辜莫卿回头，就见他随意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连拉链都顾不得拉上。

　　她站起来，快走两步冲进他怀里，牢牢地锢住他的腰，埋头撒娇：“我回来的够快吗？”
　　他回抱住她：“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她抬头，弯了弯唇：“告诉你了就不惊喜了。”

　　外面冷，他起身就要带她进去，可辜莫卿抱着他的腰不放，说：“我就不上去啦，还得早点回家收拾东西呢。”
　　“着急忙慌的就只为了见一面吗？”
　　他笑笑，寒风里把她抱得更紧了。

　　“也不是。”辜莫卿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阿肆，我说要带你回家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啊？”

　　他顿了顿，说：“老实说，是有点。”
　　辜莫卿心里一闷，失落感刚席卷而来，不到两秒又听他说：“因为我以为你性子慢，会再多等等，只是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她笑了，喃喃道：“那你会觉得有压力吗？”
　　他亲了亲她的唇角：“见家长哪有没压力的，我也怕的，怕哪里做的不到位，到时候让你家里人不满意，他们就不把他们的掌上明珠交给我了。”
　　辜莫卿埋头，在他怀里蹭蹭脑袋。

　　至于陈岚说的，分开那么久确不确定对方心意没变，其实在陆巳云来找她的那个晚上她就确定了。
　　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如果不是因为迫切地想见她，一向聪明稳重的陆巳云不会昏了头，连想都不想就以为一个六岁大的孩子是她儿子。
　　他是害怕的，怕她在国外身旁站了新的人。

　　因为他们都够爱，所以中间那些繁琐的过程都显得苍白，短短时间里就像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她重新抬头，又问：“陆巳云，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我愿意，我想，我要跟你回家。”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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