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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所向(6)
这天又逢江逐浪要来的日子。这是唐智安第一次在这样的日子里,希望夜晚再晚一些到来,希望能再晚一些见到江逐浪。
最好等到她捋清了思路再见面,也许是明晚,也许再过一个星期,一个月后再来也行。
江逐浪为什么要当回他们恋爱之前的那个花花公子?她想不通。
一想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在对爱情的揣测上从来没有中间值。
其实他,根本就是花心成性了吧。
唐智安重新审视起从前。
他那日日夜夜和余女、洪希,还有忘了名字的双胞胎姐妹们的暧昧,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初在船上和余女打得火热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要探出她的真实身份和作案手法。可她那么明显的作假身份,甚至她那随身携带着的鱼竿,不都是把谜底大大方方地摆出来了吗?他在和她的暧昧动作当中,探出了哪怕一点了吗?
还有洪希和那对双胞胎,总是在以探查为借口,却总是没有下过什么结论。
其实他对自己的喜欢,根本就是新鲜感使然吧?
偶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娇滴滴的、随时可能殒命的、无时无刻需要保护的女人。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他伏低做小骗着富婆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因此心生了无限的自卑;然后在需要保护的女人面前当一回英雄,来找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可他跳进夜晚的大海里舍身救她,用摩斯电码敲出的“I miss you”,覆着她的手拉响了风暴中心号的汽笛——又算是什么呢?算他演技好吗?
唐智安被自己恶毒的揣测惊讶到了。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却总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最不符合他的那一种去想。
胡思乱想会吃人,她好想吃一片安眠药,到了梦里便不用受此折磨。
晚上八点的时候,李平湾把李国华接走了,说要带着她休假一晚上。吴逍遥也很久没来了,病房里,只留下了唐智安一个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唐智安打开了电视机,随手调出一个没有看过的古装电视剧,当作一些热闹的背景音。
熄灯的时间到了,李国华不在,她连大灯都不必关。
零点到,唐智安下了床,扶着床尾慢慢在病房里踱着步,试图消耗一些体力来求个头脑的安静。
无数种可能从她脑海里划过,但不知怎的,最后总是落在最可怕的那一种上。
一点,唐智安关掉了电视机,又让自己陷入安静的环境中。
只可惜思绪还是扰得她不得安生。
两点,唐智安拖着步子,走到了病房门口席地而坐,耐心地等待着江逐浪的到来。
三点,门口响起了如约赴会的脚步声,但那声音只停留在了门外,脚步的主人迟迟没有要开门的打算。
“是你吗?”是唐智安先失了耐心,隔着门缝问他,一句普通的问话却带上了质问的语气。
“灯……怎么开着?”门外响起了江逐浪犹豫不决的声音。
“李国华不在,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你进来吧?”
他的手放到了门把上,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又放下了,他轻轻问:“……可以关灯吗?”
唐智安没有耐心同他争执,她懒得去想明明这房间空荡荡,为什么江逐浪还是不愿意在灯光下见她。她怕想出的结果更令她难过,明明还有更加令她恼怒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释。
唐智安按下了电灯开关,窗帘没拉,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看到灯暗,江逐浪终于打开了房门,却在看到敞开的窗子时,用力地皱了皱眉。
江逐浪没有把第一眼留给她,自顾自地迈步走到窗边,意欲拉上窗帘,将见得人的爱情掩盖到阴影下。
唐智安也没有管他,恰好此刻有些内急,便往卫生间走了去。
她对卫生间的构造已经了如指掌,不需要开灯也可以如常地完成一系列的动作,但此刻,她像是赌气一般,打开了卫生间里的灯。
她在地上坐得久了,腿脚有些麻。解了裤子刚要坐下的时候,她踩到了长出一节的裤脚和还没干涸的一小摊水,腿一歪,便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摔到了地上。
江逐浪听到了卫生间的声响,三步作两步赶了过来。病房里卫生间的门不能上锁,他想也没想便一把拉开了。
于是,唐智安光着屁股摔倒在地的窘态便被他一览无遗地看在了眼里。
她的脸一下烧得通红,真想回到几秒钟前,给那个开了灯的自己扇一个大巴掌。
她好害怕江逐浪闯进来,像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一样把她扶起来,甚至照看着她上厕所,扶着她穿裤子。
但事实上,江逐浪接下来的作为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期。她想不到他会那么做,所以才不知道,原来她最害怕的是这个。
江逐浪拉开了卫生间的门之后,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感受到了他脚步的停滞,唐智安绝望地在地上挣扎了两下。
这两下,彻底将她的心理防线挣扎破了。
“你……”江逐浪想要关心她。
“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江逐浪愣在原地没动。
“滚啊!听不见吗!出去啊!”
唐智安声嘶力竭地喊着。她这辈子没有这样狼狈过。
被江逐浪从冰冷的海水里捞上来,掉了假发,露出了丑陋的头顶时,她不堪过。吐了卫生间一地,让护工和李平湾厌烦时,她窘迫过。
但全都比不上此刻的狼狈。
她衣着不整地趴伏在地上,自己的爱人却无动于衷地在门口,袖手旁观着,用难堪或是怜悯的眼神打量她,想着用一两句关心的话打发她。
于是,她恼羞成怒地,像个泼妇一样,冲着他破口大骂。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你走,好吗?”
到最后,又变成低声下气的恳求。恳求这个将她从地狱里带回来呵护过的人,再把她抛下。
江逐浪走了。
唐智安不太记得自己是怎样在开关门的声音之后,冷静地爬了起来,解了手,穿好裤子,躺回床上,然后入睡。
第二天恰逢一次身体检查,于是唐智安见到了来医院里翻看检测报告的吴逍遥。
“吴逍遥,你能联系上江逐浪吧?”
“能。”吴逍遥把眼睛埋在报告里,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微信?”
吴逍遥一顿,说:“我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酒吧吗?”
吴逍遥不置可否,但唐智安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你帮我转告他,说我们分手吧。”
唐智安一字一句地说完,吴逍遥终于舍得把脑袋抬了起来。
李国华还坐在隔壁的病床上,唐智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着分手,一点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吴逍遥放下了手里的装订成册的报告,直视向唐智安的眼睛,问她:“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那好,我帮你说。”
吴逍遥答应得很果断,倒让唐智安有些诧异。
“你……不再问些什么吗?”
“有用吗?”
这回,轮到唐智安沉默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江逐浪怎么了,他这几天的举动很反常。所以,也许你们分开,让他冷静一下也挺好。”
“这不是冷静不冷静的问题!我想过了,我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拖累罢了。也许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再往后走,谁都没有好下场。”
看吧,他都说了不想问了。江逐浪不在场,横竖要挨骂的都是他。
“你告诉他,我现在还还不起住院和手术的钱,等我找到了工作,会慢慢还给他的。连本带利。”
“行。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
过了一天,吴逍遥早早来了。和江逐浪幽会而产生了时差的唐智安深陷在睡梦之中,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床前,没有叫醒她。
吴逍遥一坐坐了三个小时,唐智安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他有些担心,把了把脉,又发现她也只是睡着。
“小伙子?”李国华唤他。
“怎么啦,老太太?”
听到这样的称呼,李国华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小唐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姑娘,你再等下去,她又该感觉亏欠你了。”
“不告诉她,说我刚刚才到的不就得了?”
“小唐很聪明的。”
吴逍遥想了想,觉得李国华说得有道理,于是和她说:“江逐浪同意了。”
“这我知道,别的话呢?”
“没有别的话了。”
李国华哂笑,不再做过多的寒暄,目送着吴逍遥离开了病房。
等唐智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跨过了正上头,要往西边去了。
“吴逍遥来过了吗?”
你看你看,什么都瞒不过她,偏偏在爱情一事上,什么都想不明白。
“来过了。他让我转告你说,那位叫江逐浪的,同意了。”
其实不需要同意。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分手却是单方面说出口,便能生效。
李国华眼见着唐智安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她一生见过的男女爱情太多,以遗憾告终的,数不胜数。
她从不插手任何人的爱情,从不劝说当事人,也从不愿当媒婆。就连自己最宝贝的孙女在外头鬼混,她也只是嘱咐上一句,要保护好自己。
但那天,好像老天偏偏要她多管闲事。
她看着唐智安,越看越像年少时的自己。
于是,嘴唇仿佛不听使唤地一张一合,说出了她一辈子以来少有的谎话。
“那位叫江逐浪的还说,你要好好治病,然后回去工作赚钱,好把钱还给他。”
唐智安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哦”,但李国华看到了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芒。
至此,她便知道,她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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