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啊游

　　从七曜平城回到罗鸣城以后，两人看何飞音还没回来，蒲东便趁着这个时间段和莫风花对了账。
　　一开始只是想问问他从哪得知的四象扇。
　　然后莫风花就把自己从他内丹获取了一份力量的事情告诉了他。
　　蒲东当时就呆愣在那里好久。
　　许久过后，蒲东将目光从莫风花身上转到了一旁，看神色依旧没有回过神。
　　这件事对于蒲东来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一下。
　　就比如说，这其中的很多事情蒲东压根没打算告诉莫风花，但是莫风花现在通过这份寄存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全知道了。
　　就连蒲东自己都没想到这份力量竟然还会带着记忆。
　　他只记得当年印白棠把这份力量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和自己的内丹融在一起了，竟然还会分出来？

　　“这……”莫风花想着，“可能是当时我跟苍老板打得难舍难分，施法的时候也没留意就这么把法术打进了你的内丹里，然后就有一道光特别亮……再之后我的脑子就多了很多记忆，然后就……不知道了。”
　　莫风花试图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跟蒲东复述一遍，但是发现自己对当时的记忆十分潦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蒲东便一边听着，一边跟他问着更多的细节。
　　他这么问了，莫风花反而知道从何开始答起了。

　　两人就这么对了一番，蒲东才敢相信莫风花是把之前的记忆全是带过来了，甚至还有和自己有关的。
　　“……”蒲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看着他。
　　“你为什么总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现在世界上有个人可以跟你一起聊起过去的事情了，你难道一点都不高兴吗？”
　　“我……”蒲东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十分的迷茫，“要对这个问题说谢谢吗？我的过去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提及的了，更不值得去回忆。你只是多了一份不属于的，而且可能会给你造成困扰的记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出乎莫风花意料的是，蒲东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像他说出来的话那样冷淡，反而让莫风花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份深深的挣扎与难过。

　　他又是这样把自己排除在外。
　　就像记忆中的那样，天山门的弟子在他身上多次试药后会问他，疼不疼？会不会对他们有许多怨恨？不如直接说出来，没关系的。
　　其实经过对那几年的事情进行一个详细彻查后，天山门大多数弟子并不认为蒲东真的有罪，但是规则摆在那里，他确实被规则抓住了，最后成为了别人与尚卿墨官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落在他们手里后，他们看他总是这么默默试用着所有的药却一言不发，甚至看向自己时连个怨恨的眼神都没有，反倒让他们感到愧疚难安，还不如听蒲东骂上两句来得痛快。
　　可是蒲东看向他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留下一句：“如果能为其他妖精留下一些能够使用的药方，也不错。”

　　他还是那样，对“生”没有任何期盼，对“死”却充满了愧疚，那些年每天朝着屋里那个小小窗口往外看的时候，唯一称得上期待的只有自己的自然死亡。

　　而在蒲东眼里，自己过去的数年都不过是在浑浑噩噩的度日罢了，不值得可怜，不值得铭记，更不值得去回忆。

　　“还是有的。”莫风花望向蒲东，“我曾跟你说过，你法术技艺不精，打算给你抓一抓，后来没等到合适的时机，现在我们有的是大把时机去做这些事情。”
　　“你的内丹相比起旁人确实特殊得多，可惜你这么多年也没摸索清楚到底要怎么发挥出它的全部。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摸索着试试。”
　　“四象扇是你用过最趁手的武器，当年坏在了那里确实可惜。苍老板说他可以试着找找，如果真的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我便去世间再为你寻一把。”
　　“我这百年的人生于你而言不过一瞬，但是我们要是能把这每一天都过下去，那我们这百年间还能创造出更多的回忆。你要是觉得过去不值得铭记，那我们就去铭记未来。”

　　蒲东并没有立即应允，他垂眸思索着。
　　“可是，你的修仙资质怎么办？如果当年不是被我耽误了，你早就成仙了，何必还在这人间经受轮回转世之苦？”
　　“你在人间流浪了这么多年都不觉得苦，我只是转个世而已，哪里苦了。”
　　“……”可是蒲东看上去依然高兴不起来，“说到底，还是被我给耽误了。”
　　“……”莫风花望着他，看着他无论怎样都高兴不起来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几百年前那个会围在他身边时不时旁敲侧击地试探一句“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的小猫妖。

　　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小猫妖了。
　　现在的他比起能不能一直跟在一起，他更在意有没有耽误到自己的前程。

　　他望着面前的蒲东，久久没能挪开眼睛。
　　几百年过去，当年没能兑现的话现在他已经不在意了。
　　当年失去的那一样样东西，他也已经不在乎了。
　　兜兜转转了几个轮回，他当年临死前也放下不下的小猫现在已经彻底长出了自己的性子。

　　或许，自己也该往前看了。

　　“嗯，那我听你的。”看着蒲东眼中带着异样的神采看过来时，莫风花又接了一句，“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放心得下我？”说出这句话时，蒲东还带着些许犹豫。
　　“让我看着你好好活下去，别再把‘等待死亡’的念头挂在心上。”
　　“……嗯……嗯。”蒲东迷茫地应着。
　　话是这么说的，但要怎么做呢？

　　当天夜里，莫风花做了一个梦。
　　梦里出现了一道披着霞光的仙尊，她说：“你可想清楚了？尘缘一了，你自会飞升成仙，此后仙妖殊途，你就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
　　“……”莫风花垂着眸顿了片刻，随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点了点头，“我知道。”
　　之后不知是跟仙尊说，还是在劝慰自己，他补了一句：“他早已将放下了，我又何必如此纠缠不清？等我将这百年间的事情彻底做个了断，此后……”
　　此后要是能够看着他独当一面，自己也可放心离开。
　　“既如此，你心里清楚便可，到时我自会来接你。”说罢，那仙尊的影子便消失了。

　　莫风花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天光大亮。
　　蒲东围在床边看着他：“你醒了？醒得正好，何飞音回来了，还真带回来一样罕见的颜料，你去看看怎么样。”
　　“真的？”莫风花意外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穿着衣服鞋子，一边意外道，“他好大的本事，怪不得父亲当时非要让我与他交好。”

　　来到外面，何飞音把带回来的颜料给莫风花看了一眼，莫风花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是又拿到外面对着光线明亮的地方看了又看：“好漂亮的颜色。”
　　之后，莫风花向何飞音问了他从哪搞到的这个颜色，何飞音和他交换了一下信息，又把价钱谈了。
　　莫风花把钱结给他，便和蒲东一起过去了。

　　就这么在那里待了三五日，和那边的颜料商谈好了一切多带了点样本回去跟他父亲商讨了一番。
　　他父亲对这件事没有异议，还对莫风花突然懂事心感惊喜，觉得以后的事就能越来越省心了。
　　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蒲东也只是尴尬地陪着笑了两声。

　　到了晚上，他父亲打算着第二天亲自过去那个颜料商那边看看，所以准备早早睡了。
　　结果莫风花来到父亲的房间，和他商量着，说以后想让蒲东试着接手，他说蒲东的性子比自己更沉稳些，未必不合适。
　　“这……”虽然他父亲也觉得这话不错，蒲东是个可靠孩子，但是一想到他毕竟是妖，人类的基业留给妖料理……“可是，这种事情没有先例啊。”
　　“我回去跟蒲东商量商量，如果他能答应下来，那他定然比我牢靠得多。相比，你也希望我们家的家业长盛不衰，妖的寿命无止尽，蒲东性格又沉稳，也从未杀过人，他要是愿意，我觉得交给他更合适。”
　　“这……”
　　父亲目前对这件事持保留意见，让他先去和蒲东说说看。
　　他想的是，蒲东那个性子大概率不会答应。
　　但是不知道莫风花跟蒲东讲的什么，等他从颜料商那里回来以后就听着莫风花跟他说，蒲东答应了。
　　“你说什么？你说真的？”父亲惊讶地瞪着眼睛看向莫风花。
　　“当然了，不信的我叫他来跟说？”莫风花说着便起身要去叫他过来。
　　“等等等等！”父亲赶紧把他叫住，先仔细问了一番，“蒲东他是怎么答应的？你怎么说的？他怎么说的？”
　　“这个……”莫风花把自己打算继续去修仙的念头隐了，然后挑着捡着把蒲东的大概意思给他拼了出来，“他一开始是不愿意答应，但是想到能够帮我们家的基业一直昌盛下去便答应了，他说，就当做是报答我们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了。”
　　“……”父亲坐回了榻上，把这段话又消化了好几遍。
　　“爹，你想反悔？”
　　“倒也不是……你让我再想想。”
　　于是，他就这么考虑了好几日。

　　等到几日后，莫风花和蒲东都带着新的颜料染好的样本过来了。
　　父亲才半犹豫着把蒲东单独叫了出去，仔细问了他的想法。
　　发现他说的跟莫风花说的一样，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之后，他打算着让蒲东先试试手，如果可以再按照莫风花说的去做也不迟。

　　“你把活交给了别人去做，那你打算干什么？”他父亲看着莫风花，问道。
　　莫风花含糊地糊弄道：“我帮他提升一下妖力，好让他以后遇到意外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危。”
　　父亲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直到后来一次没打招呼就去了莫风花的住处，隔着院子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才发现莫风花竟然没跟他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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