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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后来的后来,嘉棠每次想起这一天,想起这满天血雾的夜晚,都忍不住恶寒心悸,浑身颤抖。
只是此刻的她,还和众人一样,摸不清头脑,不知这血色迷蒙,是凝愫与她最后的告别。
*
“阿愫,阿愫……”
箫琢玉骤然睁开眼,汗水濡湿了他的眉心额角,他下意识就要起身,完全忽略了身上数道伤口撕裂的疼痛。
“琢玉,你醒了!”顾松柏语气激动,将他按回床上。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他神色担忧。
箫琢玉这才打量起眼前,顾松柏、齐长老、柳霞光、沈南壁、易圆,甚至还有不怎么熟悉的漠元,齐齐围在他床前,脸上皆是忧色。
他们都在……
那,阿愫呢?阿愫在哪儿?
他的心脏忽然一颤,随即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抬眸望着顾松柏,声音很轻,“阿愫呢?”
一时寂静,大家的神情都细微一变,没有人说话。
回答箫琢玉的只有胸腔里猛烈震动的心跳。
咚、咚、咚……
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动,好像在揭示着某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秘而不宣的答案。
箫琢玉的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次他的声音有些抖,“师兄,阿愫去哪儿了?”
顾松柏埋下头,躲开他的炽热的眼神,眉心微蹙,半晌,他才叹了口气,犹犹豫豫道:“温越离和魔族勾结,将女魔南芝引入剑派,现下已伏……”
“我问得是阿愫呢?”
“阿愫……其实上古神器曜灵珠,居然一直在阿愫体内,她在关键时刻将曜灵珠给了师父……”
顾松柏声音愈发低迷,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不忍说下去了。
这时,角落里的易圆,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孩子的情感是如此真切,以至于抽噎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再也控制不住,悄然擦拭着眼角。
箫琢玉看着众人,如坠冰窖。
柳霞光的眼尾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她不忍道:“阿愫…阿愫死了。”
死了……死了?
箫琢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冷意瞬间攀上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经脉开始麻木,他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
这几个简单的字眼,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惊惧和恐慌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奔腾而来,完全将他裹挟,顷刻间将他溺毙。
“琢玉!你去哪儿?!”
箫琢玉耳边一片嗡鸣,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凝愫。
这似乎是唯一可以驱动他、唯一让他还可以思考的理由了。
他要去找她。
“琢玉,你别去了……她已经死了!连尸身也没有了……”
箫琢玉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丝毫没有反应,他双目猩红,对满室劝阻视若无睹,毅然决然地往屋外走去。
纯色的里衣在一番折腾下渗出鲜红的血液,顾松柏去拦他,手臂被风雪剑削出一道血痕。
他眼角涌出几粒泪花,“罢了,让他去吧。”
*
箫琢玉一身血衣,提着剑,寻遍了昆墟剑派的每一个角落。
可他唯独没有寻到凝愫的身影。
哪怕是一块衣角、一缕青丝……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天生剑心,灵阳之体。
面庞如玉,孤绝冷傲,剑君亲手授予他风雪剑,四年化神,羡煞旁人。
自他入剑派时起,便是最耀眼的存在,修界人人瞩目、艳羡无比的剑道天才。
可是此刻,这样的一个人,不顾剑派之人的面面相觑、弟子们诧异的目光,疯魔了一般四处找寻。
没有人敢去拦他。
从黄昏到日暮,箫琢玉无力瘫在地上,无泪无声,任由疼痛麻痹将自己缠绕。他脑中一片麻木,只一味去找,去找凝愫,他不敢想、不敢有任何思考,他不愿意相信凝愫真的死了,即使所有人都似乎已经默认这个事实。
说不定就在哪一个地方、哪一个角落里,阿愫正在那里等他,等他去找她……
连心脏都是紧绷的,箫琢玉压抑着本能,告诉自己凝愫没有死,他不允许自己难过。
可此刻,他的心却好像蓦然缺了一个口子,浅浅、淡淡的忧伤一丝一缕流淌进来,再也控制不住。
心脏一阵猛烈的刺痛,箫琢玉的眼角淌下一滴泪。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昨晚他们还一起喝合卺酒,明明她还将他抱在怀里,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能死了呢?
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地方,他还没有去。
箫琢玉心中燃起一丝渺茫可笑的希望,可他依旧如同得到什么瑰宝一般,痴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心中那个方向去。
“师兄,你!”
有的弟子看不下去,想要劝阻,却被同门拉到一旁,“快走吧!我们管不了!”
*
凝愫的居所里,嘉棠呆呆地靠在墙边,神情木然,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陆蝉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静静在一旁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待在屋子里。
忽然,一阵脚步打破寂静,嘉棠瞥了一眼来人,麻木的表情才有些许变化,她似乎有些愤怒,拦在门口,“你来做什么?”
“找阿愫。”
嘉棠闻言,怔住了,她忽然笑了,“她都死了,你来找她?”
她忽然好后悔,她想起师父的话,不让阿愫和箫琢玉在一起。
如果当时在九华宗,她强硬一点,让阿愫和她们一起回蓬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她现在是不是还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你走吧……”她垂下眸,极力保持理智。
箫琢玉却丝毫没有退却,立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向里面。
两人僵持不下,几乎快欲动手。
这时陆蝉衣从里面走了出来,摇了摇头,“嘉棠,让他进去吧。”
嘉棠皱眉,心中仿佛有怒火在烧,“师姐……”
陆蝉衣叹了口气,看向她,“这是阿愫的意思。”
嘉棠和箫琢玉都怔住了。
真要进去了,他反而怯懦了。箫琢玉愣愣走进屋子,一寸一寸打量着每一处陈设,什么都没变,和凝愫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里面空空如也,屋子还在,可是主人,却不会回来了。
这寻常的家具摆设,却如同烈火一般,刺痛他的眼睛,心中不禁闪过许多回忆,他快要窒息。
床头处被人整理过,摆放着一叠纸笺。箫琢玉一愣,手有些发颤,将纸笺拿了起来。
他微微愣住,这些,是凝愫写给每一个人都信。
为什么?阿愫为什么会提前写信?她一定知道自己会死。
给嘉棠师姐、蝉衣师姐、柳姐姐、小圆、小方、秦姐姐……
这些信笺的最后一张,上面只有一个字,写着‘玉’。
箫琢玉的心蓦然绷紧,愣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拆开。
“箫琢玉,你别哭啊。”
箫琢玉骤然抹了抹眼睛,触到一手晶莹,原来不知何时,在他还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了。
泪水滴在信纸上,弄花了字迹,箫琢玉浑身颤抖,继续往下看。
“其实我有好多想说的话,但是提起笔,又不知道从哪里写起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了。别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长得好看,多笑笑,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之前的那个祥云结太旧了,扔掉吧,我重新做了一个给你……
反正,以后你别再记着我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箫琢玉愣在原地,床头上,赫然躺着一枚崭新的祥云结,他拿过来,紧紧攥在手里。
这些信,凝愫早就写好,因为早就想到这一天一定会很突然。她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写。
写了,难免徒增悲伤。
可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写下这些信,留作最后的告别。毕竟以后,与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了,就当她自私了一回吧。
可她又不想太煽情,故而写的时候也没什么情深几许的词藻,努力让这些信看起来乐观一些。
“忘记……”箫琢玉痴痴呢喃。
他怎么忘?怎么忘得掉?
碧水湖游船、七夕夜放灯、白玉梨花酥、秘境里那个雪夜、镇子里温暖的烛火下依偎……
回忆如同一把钝刀,一次又一次割在他的血肉,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彼此了。
他忘得掉吗……
明明都已经娶到她了啊。
怎么、怎么还是弄丢了……
要他忘了她,阿愫,你怎么这么狠心?
箫琢玉捧着信和崭新的祥云结,痴痴愣在原地。
一种无边的落寞和孤独,渐渐在他心头升起,直至淹没一切。
*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九州皆知。据说曜灵珠被几大宗门的首领联合封印,外人无从得知。南芝死了,相关的一系列人等也被处置,温越离原来早与魔族勾结,慕南长老亲自将他处置。
人们厌恶咒骂魔族的同时,又不禁唏嘘,好好一场婚事,新娘却死在了成婚当晚,纷纷叹这箫琢玉的遭遇。
第一次成婚,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找到了未婚妻,第二次成婚,妻子又被魔族死了。
少年化神,天纵之资,终难抵命运多舛。
叹啊叹,这场修界瞩目的结道大典,就这么草草落下帷幕,至于之后的事情,谁也不得而知了。
*
泾州是九州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这里有一条很大的河,叫泾水,泾州便是因此得名。
这里不仅地处偏僻,而且气候也不怎么宜人,故而居住的人也不多,修士更少,几乎没什么仙家门派。
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普通人,过着平稳安宁的日子,极少参与九州修界的纷争。
泾州的东边,全是连绵的山脉、茂密的森林。由于很少有人踏足,修士又少,这里成了妖怪们的乐园,无数精灵妖怪在此生息繁衍。
要说最惨的物种,那一定是妖了,人族占有凡间、修界;魔族也有自己的领域,可以专心修炼。
而妖族,没有固定的领地,天生地养,是有灵之物所化,杂居在这广袤大地,并不受待见,他们中的多数,生来便是孑然一人。
若是修行上道的呢,便可修出妖丹,不断强大自身。可偏偏这玩意力量强大,可直接增加修为,所以妖怪们还要时刻提防,生怕被人盯上,剖妖取丹。
森林之中,虽鲜少有人迹,却有无数小怪,也是颇为热闹。
“素素,你说你怎么会长这个样子啊?”
正盯着她的是一只叫春桃的桃花妖,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很认真地在打量着凝愫。
凝愫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句话,她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
是的,没错,重活一世,她竟然成了一只妖怪。
当初她死之时,听到任务结束的提醒,系统承诺她,将重新为她安排一个身份,让她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
随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是她死后的第一百年,她发现自己身处这片陌生的森林,转世成了一只妖怪。
至于是什么妖嘛……那倒也巧了,正是艳俗话本里常常写到的“狐狸精”。
她刚来时,由于修为低,不能化形,只能整日以狐狸的形态游走于森林之中。
看着水中动物模样的自己,凝愫简直气到要爆炸,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咒骂系统两小时以上。
她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任务,结果就变成了一只狐狸!
日日奔波游走、为食物发愁,修为又低,还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
这就是系统说的重获新生!!!
事已至此,她只好咬牙切齿地接受现实,战战兢兢又过了一百年,她终于有了点修为,可以化成人形了。
结果化形后第一件事,就是被森林里的妖怪们嘲笑,还给她拟了一个外号,说她是史上最丑的狐狸精。
凝愫在河边一看,这一世的脸,确实平平无奇,除了一双眼睛还算灵动清新,其余的,还真是寡淡。和上一世师清灵的容貌,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狐狸这种生物,化形后不说倾国倾城,最差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自己成了个例。
不过凝愫也不在乎,寡淡就寡淡吧,也没什么大不了,对她没什么影响。
况且她这辈子,也不打算离开森林了,就在这里,没人打扰,安安静静修炼,该吃吃该喝喝,森林里有许多精怪,倒也不算太无聊。
这辈子就这样,挺好。
“素素,你怎么……”
“停!”
桃花妖春桃看着她,拧着眉还要问,被凝愫一口打断。
这是她今天第十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她有时候都在想,难道她不累吗?不觉得无聊吗?
不止她,森林里的其他比较熟悉的妖怪,也时常问她这个问题。
凝愫想,他们应该也是无聊到了极致,没什么别的话题,才反复问她。
春桃被她喝止,也没生气,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起别的事情。
“素素,你有没有去过外面啊?外面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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