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拍档

　　“你是……谁啊？”
　　翟雨归看着眼前十几岁模样的少女出神，她觉得对方的容貌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此时此刻，她正系着一条缠着丝带的麻花辫——另一侧仍松散着，柔顺的长发垂到腹部。
　　少女叉着腰俯身看向她们，眉头紧皱看起来相当生气。

　　“香妹子你别跑那么快呀，另一边还没绑呢！”
　　一位五、六十岁年纪，穿着宽松卡通上衣、老旧的深蓝色运动裤，身形微胖的大姨手拿长梳跑了进来，看见坐在地上的李可和翟雨归时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突然便生起气来。
　　“你们两个小姑娘还这么小，怎么也学香妹子做傻事！！！”
　　两人被她吼得不敢说话，只见她圆润的脸庞先是怒不可遏，很快却又疑惑着念叨起来：“不对劲，咱们这得有十年没来新人了，这是又开业务了？”

　　随着舍香和大姨你三言我二语的喊话，挤进小房间的人越来越多。
　　“又开始了？”
　　“还是两个小姑娘啊！”
　　“唉……”
　　原先便在房间的人、刚挤进房间的人叽叽喳喳地说话不停。
　　嘈杂之中李可注意到，众人的年龄层大多在中到老年，年轻人寥寥无几。同时，众人穿的衣服涵盖四季，从褪色的纯色T恤到开线的轮胎棉衣，仿佛季节变迁问题并不存在于这里。

　　“她们身上没有味道，肯定是爬灵窗误闯进来的好吧！别瞎担心了，先全部出去我要问话！”
　　舍香皱着眉将房间里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明明年纪是其中最小那个，她说话却相当受用，很快房间里就只剩她们三个。
　　“那个……我刚刚就很在意了”，翟雨归犹豫着开了口，“刚刚那个大姨叫你香妹子，你不会是，舍香吧？”
　　舍香并未作答，她只是扫了对方一眼，就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瞪向李可。

　　“你们明明答应了我要保护她，结果一个魂魄离体、一个被抓，这是要干什么啊？”
　　面对舍香的问罪，李可先是表示了茫然，紧接着又突然找到了话语中的关键词，“那个，‘你们’是指，我和我的拍档乔枝没错吧？那魂魄离体和被抓又是什么意思？”
　　舍香深深地叹了口气，漂亮的大眼睛因为无语直接眯了一半：“就是字面意思。”
　　“这里是别墅‘里侧’的特异空间，一般来说生人是进不来的。但这栋别墅的磁场算是彻底被那个管家搞乱了，导致深眠中的生人魂魄也有概率会被吸引。真是的，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明明都加了一层‘防护’，结果还是被闯了进来，还是一次两个……”
　　“等等！‘里侧’？‘防护’？那个，我是真的没听懂，可以再详细解释一遍吗？”李可相当主动地举起了手，哪怕为此又挨了舍香一声咋舌也觉得值得。
　　可对舍香而言，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简直费时费力还不讨好，于是她干脆白眼一番，以最直白的话做了解释：“你所看到的所有人，都出于某种目的贩卖了自己的运势，失去价值的魂魄留在了这里，等待破碎。”
　　“这里是死人最后的中转站，是我们的家园。”

　　“阿秀，五十……七八岁不到六十，她孙女一出生就确诊了罕见病，没钱，来了这里。”
　　“芳姐，四十五左右吧，被诈骗了上百万，房子也抵押了，实在活不下去，来了这里。”
　　“强子，三十六，在这算小辈了。他没什么好说，赌球输了几十万，只能来这里。”
　　舍香面无表情地一根接一根掰着手指，门外的魂魄，每一个她都无比熟悉。
　　不管是好人、烂人，来了这里，大家就都只是没了价值的死人。

　　至于李可造访过两次的白色别墅，是舍香察觉到别墅内侧磁场紊乱后制作的防护层，按理说，生人的魂魄在这里逗留、玩累之后，会随着□□的苏醒被强制撤离。
　　“必要的通道我留在了天花板，讲道理普通的魂魄绝对无法到达。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身上好像有某种……类似祝福的保护力量，让你的魂魄脱离了□□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强韧。”
　　舍香说着，又用力将被挤开一条缝的门顶了回去，并且不知第几次地用力朝外面叫喊：“别进来，我话还没说完！”

　　房门外的魂魄凑热闹似的轮番往这里靠，被舍香骂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就走开了。
　　舍香说话的语气惺忪平常，仿佛和昨天出门吃了顿麦当劳、回家路上见到了一只小猫一般普通，但听完这些话的李可，只感觉胸口压了什么重物，有些喘不过气来。
　　“借运……还能被明码标价、批量出售的吗？”
　　“能啊”，舍香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有人需要运、有人需要钱，有人有技能又有风水合适的场地，这门生意不就这么做起来了。”
　　“那外面的人，还有你，为什么都这么平静呢？”

　　舍香弯起嘴唇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只是纤细的手臂伸向半空，像在挑选合适的影碟一般抽取、放回、再抽取。
　　几遍之后，舍香轻声说了句“找到了”，便身体一后倾，以类似拔河的姿势用力扯出了什么东西。
　　等一系列动作结束后，李可和翟雨归惊讶地发现，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红色的长线。她们看不见这条线的头尾，只知道舍香握住了它其中一截。

　　“走吧，先去帮你搭档解围，再帮你们醒过来。”
　　舍香像收风筝线般，将红色的线一圈圈缠到手上。
　　她终于没有再阻拦门外好奇的魂魄，任由大伙挤了进来，随后像阿米诺骨牌一般接二连三跌倒在地上。
　　作俑者摇摇头，身姿轻盈地往门外走去，两人不安地跟上，随即发现这是一条形似宿舍的走廊。

　　每一间都挂着门牌。
　　严媛二位、付生四位、高媛三位、何媛八位、胡生一位……
　　姨姨好奇的脸庞从门口探出来，慈祥的奶奶伸出手向她们打招呼。
　　舍香走得很快，可就在到达尽头时，因为一声叫喊，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芳姐要走了！”

　　声音来自距离不远的房间，所有人立刻收回了对她们的好奇，转而向这间房涌去。
　　“怎么了啊？”躲在李可身后的翟雨归小心翼翼询问，然而李可也只能摇头。
　　“稍等一下吧，现在有重要的事。”舍香终于开口，她挤开众魂魄朝目光聚集的位置走去，李可她们顺势跟在了后面，得以看见——
　　被称作芳姐的女性双眼紧闭着躺在床上，表情相当痛苦，然而所有魂魄都只是站在一定位置看着，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看着就好，这是她最重要的时刻。”
　　看穿李可她们心思的舍香伸手将她们拦住，之后一切说话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呜——
　　芳姐的脑袋抽动了一下，嘴中挤出痛苦的呜咽，整个魂魄都抖动了起来，颜色也突然间变得透明。
　　“啪。”
　　没有过多预兆的，变得透明的身体像被扎破的气泡般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紧接着魂魄便四散碎开。

　　“消失了呢，恭喜！”
　　不知是谁终于开口打破沉默，随后“恭喜”声四起，期间还有人鼓起了掌。
　　“对不会入轮回的我们来说，结局就是这样的。”
　　舍香点点头，转身又离开了。明明是这样重要的事情，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

　　这一次舍香的脚步没有再停驻，她带着二人穿过居住区、穿过活动区，又越过一道铁门登上楼梯，径直走进了白芒一片的云雾里。
　　好多鸽子。
　　李可在云雾之中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挂满整个天花板的鸽子，它们和自己进入这个里侧特异空间时看到的鸽子，似乎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这也是舍香制作出来的吗？总感觉，她和别的魂魄有哪里不同。

　　看着她的背影，李可终于问出了所想已久的问题。
　　“舍香，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十年前别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人，换走了你的运势对吗？”
　　少女的步伐没有停驻半步，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在一片迷雾中顺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
　　“不回答的话，那就是默认了。可你和大部分魂魄都不一样，你才十几岁，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负担，是有人逼你吗？”
　　少女捂着嘴笑了，哪怕看不见表情，李可也知道这是错误回答的表现。
　　“那就是……你自愿。那对方是你的亲人？还是朋友？”
　　再次的沉默，让李可卯足了勇气继续询问。
　　“猜对了，换走你运势的人是你的亲朋好友。既然是出于自愿，那就是说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得不这么做对吗？”

　　“好了，到站，乱猜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远处出现了一扇没有边界的门，舍香转过头，脸上挂着幅度恰好的、像是被专业教导过的微笑。
　　“接下来该去帮你拍档一把咯，不然光凭她自己，可是要遭大殃的。”
　　舍香朝她们点点头，朝门那边的光亮走去，翟雨归跟随而去。
　　而李可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
　　她们的身后，白雾之中，十几个面孔悄悄隐去。
　　她们会永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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