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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壶倒叹鹊桥仙2
“柳晓霁……”
柳晓霁似乎陷入了沉思,默不作声。
竹子犹豫良久,终于唤道:“……晓霁?”
柳晓霁一惊,稍微低下了头又高高昂了起来。然而旋即却失望似地垂了下来。
竹子抿了抿唇。他知道这个称呼代表什么。但那求而不得萦绕心间,挥之不去,最终在内外双重打击下爆发出来,化作了这一句呼唤。
“唉。对不起。但是……”他尾音凝滞,渐渐化入了空气,成为落寞。他不知这句是否能说下去、是否能说完,最重要的是,这句话会带给柳晓霁怎样的感受。
既来之则安之嘛,他侥幸思忖。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柳晓霁偏过头去,眸中秋水荡清漪。
竹子深吸了一口气,耳后红温灼烫,仿佛能把他那点小心思尽数炸出来、滋滋冒油。
“我,呃……我不知该从何说起!”秦世竹实话实说,左手扶额,转而将整张俊秀的脸埋入了臂弯。
身躯蜷缩,显得好小好小,在十几年的纷杂思绪中宛如蝼蚁,不堪一击。
“那年,我初上山里来……”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臂弯伸出传来,又好像从最深的心底钻出。
“唉,难以启齿。”他略抬起头,瞄了两眼柳晓霁,又悄悄移开目光。
“我……”
柳晓霁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地坐着,半阖着眼,不知听没听。
任务太艰巨,他要中道崩殂了。想着想着,不禁满脸通红,鬓边渗出汗水来。
“我其实……”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觉喉咙干涩。竹子倏地站了起来,原地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本想降下脖颈耳后的红温,却不巧越活动越热。
“我想说、我想说……”他憋了半天,终于仰天大喊道:“我喜欢——”
扑通!
湖岸湿滑,他一步踏错,直直踩进了刺骨的湖水里。紧接着,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了进去,溅起万丈水花。
水滴打在了柳晓霁脸上,她一怔,没想到湖水已经这么冰冷了。
“喜欢啥呀?”她嘀咕道,伸手拭去了细碎的水珠。
而秦世竹则仿佛被浇熄了勇气,再也说不出类似的任何话来。他连滚带爬爬起来,踩着湖底淤泥慌不择路而去,途中还不慎滑了一跤——不过无妨,已经够丢脸了。
柳晓霁听他跑远,并未追赶,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唉!真不知道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
话说秦世竹小怂包一路烟尘滚滚、带起飒飒寒风,顾不得湿衣黏身,也顾不得因羞而滚烫的面颊,直直奔向前方,不管前路为何。
跑着跑着,迎面撞来一大群人,人声鼎沸,好不吵闹。
他定了定神,忙不迭闪身避让,顺势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脸。再定睛一看,好吧,不是人群撞了上来,而是他迷糊之际撞了上去。所幸那群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并无一人在意他这小小的一只。
只听得什么人嚷道:“……你还有什么理由辩驳?证据确凿,你无可置辩!”
“叛徒!”
有人投了颗石子,不知打中了谁,只听闻一声忍痛的闷哼,那被打中者却并未言语。
“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能以理服人,干嘛动粗?弄的咱跟严刑逼供似的。”
有人出言劝阻,那投石之人便讪讪退开。
“闲杂人等退开!”这声音相较先前的声音苍老了些许,亦多了些威严,应是一名长老。“联盟长老会下令逮捕叛徒羽亮,逮捕令在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竹子思忖道:“羽亮?那个阴沉沉的青年,和晓霁他们同一届的那人?他是叛徒?!”他忽地想起自己与智囊团的争吵。他曾以为,泄露机密的人隐匿在智囊团中,却未料到竟然还有一种可能!
羽亮与柳晓霁一样,是通过汲翠计划来到桃源大地的。他去过柳晓霁那个世界,那里几乎人人都会平面直角坐标系。由此观之,羽亮定然也会了!再者,他身为丹青系弟子,组织绘制了地图……
“但是他为什么要投敌?”竹子神思深重,不经意间竟将脑中所想说了出来。
近处一个青年弟子闻言,方才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不由得心惊肉跳,打着哆嗦转过头来,惊魂未定道:“别这么吓唬人!”
然而秦世竹沉迷思考无法自拔,仿佛并未听见似的,仍兀自自言自语,口里神神叨叨念念有词。
那青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忖度了半晌,最后决定这人八成是有病,遂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那边人群的正中央已让出了一片空地,凸显出了风波的中心:一个跪在地上,略微颔首的青年。
羽亮不算难看,也不算惊艳,五官淡淡的,秀气中带着一分模棱两可,让人一眼看去并不能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然而正因如此,他也是人群中最不显眼的那个,再加上平素惯穿的暗色袍服和从不张扬的表情,羽亮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他恋慕出水芙蕖齐馨兰,当然,未果,反遭她白眼与轻视。然而他此心不死,一天两头溜到医药系教室周围偷窥,试图逮住空隙得尝甘霖般的惊世容颜。
竹子也十分鄙视羽亮,自以为“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金明则更加直截了当,出言相激,每次都以羽亮铩羽而归而终。
神思到此,秦世竹抬起头,向羽亮望去。只见他神色沉郁阴暗,额角赫然是一片被石块击中的淤青血痕。他嘴角抽搐,欲言又止,末了,艰难地撑着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衣上尘埃。
“羽亮任凭长老们吩咐。”他嘴角哂笑若隐若现,似在讥讽,又似在自嘲。
人们只得让出一条通道,容长老们把羽亮带走,面上仍意犹未尽。
竹子心疑,就近问曰:“羽亮怎么了?我进来比较忙,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青年弟子见他满身污泥,一脸鄙夷与难以置信:“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羽亮把咱们联盟的机密信息透露给的敌人,所以咱们才总是处于下风!他——”
竹子却出言打断,道:“这些我都知道,但他为什么要通敌?”
“我怎么知道一个坏人是怎么想的?坏人嘛,本就心术不正,不可以常理理解。”
竹子眉间微蹙,沉吟说:“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坏透了,总知道要趋利避害。如今他深陷于翠院中,通敌一旦事发就等于死,而若秦世炎真的击溃了联盟,他也捞不到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如果秦世炎没有承诺他任何利益,连傻子也不会为之赴汤蹈火。所以秦世炎必定或威逼或利诱,拿住了他的软肋。”
那青年被打搅了吃瓜的兴致,略感不耐烦道:“还能是什么啊?他是汲翠计划来的,在大楚就没有家人秦世炎根本没法以重要之人要挟他。秦世炎就是给他钱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
羽亮被带走,众人无法跟去,只得悻悻散去。
竹子赶忙回不陋轩换了身干衣服,不提。
且说第二日联盟召集所有联盟成员进行集会。
古芜湖中人潮汹涌,黑压压的人头横绝天地,看得过路乌鸦都胆战心惊。
当然,乌鸦更怕的是那震耳欲聋的人语喧闹。
湖心的土地经过了那一场危机四伏的甘霖,平复了因焦枯而翘起的龟裂纹,变得平缓许多,但没多好看,因为上头被砸满了雨点的印痕,土块也反而更硬了。
湖心架起一座高台,人站于其上便可居高而望远,亦可突出于人海,令远处之人看见。高台上站着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还跪着一个青年。
崔一日因日夜操劳,胡须愈发白得皎洁。高台风紧,吹起白须三千丈,纷纷扬扬,飘绕于他略显枯槁的身躯旁。另一胖老者是刘山。
那跪着的青年,自不必说是羽亮了。
“今日集议,因有重大事宜,关乎整个联盟以及战事,是故烦扰大家。”崔一日清了清嗓子,在寒风中拢了拢衣襟,丹田之气令话音洪亮。“因为有人不知,所以崔某在此宣告一番:泄露联盟军机要密之人已被查出,罪人在此。多亏刘山副院长昨日看见他窥探机密,抓了个现行。”
羽亮抬了抬头,平视着渺远的远山轮廓。人海的骚动使本就模糊不清的山峦愈发显得虚无。日头当空,惨淡地朝他笑了笑,表示无能为力。羽亮撇撇嘴。他不屑太阳的怜悯。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刘山向前一步,与崔一日只差半步便是比肩。“院长谬赞了。刘某只是偶然瞧见,并无甚才思逻辑来破解这不解之谜。”他谦虚地笑笑,拱手向四面八方作了一圈揖。
竹子本在人群外缘,没打算凑这个热闹,然而余光扫过一帘黑瀑布似的高马尾和搞搞飘扬的素色发带,他心下一动,便跟了上去。越来越靠近高台。
“原来是他!”
“长得这么阴暗,不干什么坏事才怪呢!”
“嗐!我本来还以为他不是个坏的,没想到……”
“人心难测啊。”
有人感叹道。
竹子推开议论纷纷的人们,紧跟着柳晓霁的背影。
“他罪该万死!害了这么多人!”
“他就不念着翠院养育他的恩情吗?”
“没心没肺,死不足惜!”
人们指指点点,羽亮只是仰头看天。惨白的日笑累了,面无表情。
这回轮到羽亮笑了。
起先是微微的颤抖,而后愈来愈强烈,直至浑身不住的战栗,低低的笑声自干哑的喉咙深处传出。
崔一日一手从刘山手中拿出一张薄纸,厉声喝道:“罪证在此,何以狡辩?”
刘山止住崔一日,低声说道:“院长稍安勿躁,且看他有何说辞。”
羽亮哂笑道:“我狡辩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那么多人合力构陷我,鄙人即便有千言万语,说出了也毫无用处啊。”
崔一日马上恢复了威严持重的姿态。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朗声问道:“崔某敢问诸位,有任何人阻止他发表意见了吗?”
“没有啊。”
“听他说话做什么?不过是惑众妖言,不如让他闭嘴!”
吵吵嚷嚷,蜩螗沸羹。
崔一日道:“大家暂且安静片刻,听他有何话说。”
说罢,崔一日看向羽亮,示意他发话。
羽亮仍是跪着。高台有点冷,风刮得他鼻尖发红。
良久。
“好吧,既然崔院长这么关注在下的想法,那么我就略略陈数一二。那天,也就是刘副院长看见我的那日,我的确拿着那张纸。”
台下喧哗再次涨潮一般漫上高天,冲得竹子脑壳疼。
“就是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别以为多狡辩几句就能减轻罪责。”有人嘿嘿冷笑。“你罪上加罪,一万条命都偿还不完!那是几万士兵的性命啊!”
“我承认,那纸上的字,也是我写的。”羽亮笑容越发狰狞,他唇角泛白,印堂稍微显现出了一抹乌青。“不过,那时,我正在烧纸。”
“你干嘛烧纸?”
有人讥讽:“难不成想金盆洗手,顺便给几万亡魂烧点纸?”
“差不多。”
轻笑。笑声随风散去,充满偌大的空间。
笑声虽轻,却听得秦世竹脊背一阵发凉。竹子隐隐察觉哪里不对,却并未细究,而是尽职尽责地追踪柳晓霁。
终于,柳晓霁停了下来,竹子也停了下来,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一个白衣人的视线。
齐馨兰面色冰冷,眸中寒冰堪比氙眼眸之刺骨。
“这么多人,推推搡搡的,不好吧。”她轻轻说道。
柳晓霁浑然不觉齐馨兰对竹子的敌意——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竹子的一路尾随。她轻轻喘息着说道:“馨兰,我找了你半天。好久都没见着你了,你近来如何?”
齐馨兰道一切如常,便问柳晓霁所来为何。
柳晓霁道:“我有一事相求。”
齐馨兰微抬起头,目光从柳晓霁发顶掠过,直直通入竹子的瞳孔,刺得后者一激灵,于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尊重二者的隐私,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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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翠计划,就是把他世界之人的灵魂召来,再安在一个灵气聚合而成的躯体上。详情请见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