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而他的担心是全然没有必要的。不久后李白就见到了那个姑娘。他们短暂的交流算不上愉快，但彼此分开后，诗人反刍那些被他一度轻视的话语，意识到那里面或许有几分真实。时间匆匆到了晚上。他换了家酒店，透过窗能看到整个市场。他把望远镜和摄像机架好，确认视野清晰，暂无异常后，倒在了床上。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不信任那个姑娘。最先回忆起的是对方的裙子……他自然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更况且他的上司是个戴熊猫头套的怪人，所以区区甜系洛丽塔装扮应该不至于让他下此判断。但他确实倾向于更素朴务实的人，从后者口中得到的消息可信度通常情况下也更高。所以，这就是在那个姑娘的裙子被鸟笼勾住时，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走上去解围的原因吗？
　　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没有见到传闻中的蛋糕，而是饱满的草莓。鲜红的水果和同色的蝴蝶结平铺在蓬起的裙身上，暗纹印花的白丝袜和粉色小高跟皮鞋与脏乱的地面形成刺眼的对比。滞销堆在走道里的铁皮笼子，掉了漆皮的一个小尖角勾住了裙边的蕾丝。女孩下意识一扯，但没能摆脱，只牵动了囤放在上方的空笼，仿佛随时都会倾倒下来。这回她的动作更谨慎了，先稳了稳红白缎带的头饰，把拎着的伞挂在小臂上，然后半蹲下身子，把锋利的弯钩从布的孔隙里取出来。
　　看到这里，李白走上前去，协助对方扶稳了后者够不到的笼子。
　　“谢谢。”她开口了，随即是颇为戏谑的质问，“为什么不早点上来帮我呢？你看了挺久了吧。”
　　李白蹙了蹙眉。他不曾料到这样的展开。
　　在这个时点，他对对方的印象更差了一些。
　　“开玩笑的。”女孩笑，“我是小百合。”
　　一听便不是真名。于是李白脱口而出：“不是小草莓吗？”
　　“那样的话，我的名字可就太多了。今天是小草莓，明天是小熊饼干，后天就是小天使了。”
　　李白心想那些大概是裙子的图案。小天使，是吹号角的丘比特吗？
　　“但是名字太多和没有名字是一样的。”女孩说，“所以我就是小百合。你呢？”
　　“李白。”
　　“你喜欢写诗？”
　　“就当是吧。”青年懒得辩解。
　　“那么，我可以喊你李君吗？”女孩眨了眨眼睛，在李白点头后继续说了下去，“你也是来调查回廊游鱼的吗？刚才门口的大叔喊住我说，今天有个男的也来问那条鱼，长头发，脑袋顶上扎个包的靓仔。应该说的就是你吧？”
　　扎个包是什么鬼，李白腹诽，他分明只是个丸子头。
　　“回廊游鱼是说那条红龙吗？”
　　“对啊。咦？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说法？”小百合很是惊讶。
　　李白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不是追厄者？”
　　“不是，我只是一般社畜，奉命来调查此事的。”
　　“一般社畜不会做这种事情啦。”小百合笑，脸颊上的腮红粉扑扑的，“李君既然不知道追厄者，我就先从那里开始解释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不得不先重温一下狼来了和三人成虎的故事。”
　　虽然不情不愿，但在得到任何有效情报前，李白只好继续奉陪下去。
　　“李君觉得这两个故事的启示是什么？”
　　“狼来了是不要撒谎的故事。三人成虎是不要听信谣言的故事。”
　　“是的，但它们同时也是关于言说的力量的故事。无论是狼来了还是三人成虎，都经历了三个阶段，最后实现了虚假到真实的转变。虚假的饿狼传闻，真的嗜血猛兽莅临。不存在的老虎，通过口口相传，在想象中拥有了形状和恐惧的力量。”小百合说这些的时候，李白莫名在对方身上感到一种热忱的盲信，“而所谓的追厄者，探究的正是二者的结合，由人类传闻进化而成的具有实体的某种东西。可能它原本的说法更好理解吧，只不过我不太喜欢，就是UMA猎人。”
　　“啊。”
　　“哈哈，看李君的反应，你果然知道吧。”
　　无法反驳。他过去查资料时有瞥到一眼这个名词。
　　“但是怎么会变成‘追厄者’呢？”
　　“因为总有不幸发生。”小百合突然敛去笑容，“更不幸的是，不幸往往是助长传闻的力量。如果是好运或祝福的故事，无论是那样东西还是那个地方只会变成吉祥物或者旅游景点而已。再接下去，只是钱的味道而已。”
　　“但你们应该不单单只是调查传闻吧？”
　　“那当然。回廊游鱼是真实存在的。”
　　李白打断对方，“等一等、回廊是什么？”
　　“这个市场。”小百合扫了眼四周，“它整个是一个鱼缸。然后商户们将其分割成一条条回廊。”
　　“而游鱼就是那条红龙？”
　　“没错。是鱼吃掉了人的眼睛。”
　　“鱼在哪里？怎么吃？”
　　“鱼在这整个市场圈定的空间里，不一定在水中，空气、水泥柱，它都可以在其中游行。地面貌似不行，暂时没这个说法。而吃，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
　　李白陷入了沉默。小百合的话很难使人信服。
　　“李君一定不相信我吧。不过本身能接受幽灵和诅咒的人类就很少，还要再往上理解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就更为难人了。”
　　“只要你拿出证据的话……”
　　“没有。”小百合说得斩钉截铁，“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但是你要怎么解释小吴的挖眼事件？他并不是在这个市场而是在家中被害的。”
　　“啊，他啊。他或许是第一目击者，但他的眼睛是自己搞的。你如果还没有找他说过话的话就别去了，那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小百合轻描淡写地说着。
　　太不严谨了。
　　“……我大致了解了。”李白颇为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人是长得挺可爱的，但就是神神叨叨又满嘴跑火车。可能还有点傻。
　　他正要离开，却被对方用手机拦下。
　　“李君，加个微信吗？有什么最新消息，我们可以互相分享一下。”
　　“对不起，我的微信只用来和家里人联系。”
　　“不会吧，你们工作群不用微信吗？”
　　“邮件。”
　　“那还好。”小百合退而求其次，“那微博或别的SNS总有在用吧？”
　　“不用。”
　　“咦，为什么？”
　　李白思忖，最后如实回答：“因为其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存在。只是数据和伪造的空壳所制造的虚假的繁荣。你们追厄者应该很容易理解这种电子生命体吧。听到的狗叫，不一定是真的狗，也有可能是鹦鹉在学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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