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对头是天下第一

　　时间宛如在这一刻终止，飞奔向木雁的刀停滞在半空，连扬起的尘土都停留半空，此时空间内，只有木雁能活动自如。

　　她将半数灵魄撤回凡女的躯体，和另外一部分与魂魄缠绕的灵魄融为一体，又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手指变得透明的灵体吸回识海储藏。

　　做完这一切后，她双手撑着石板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惨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轮廓流淌，顺着白皙细腻的脖颈汇入胸口之下，被衣衫掩藏的皮肤。

　　木雁缓了几秒，等待识海里不知名的禁制停止波动，恢复平静后，再将起伏的鬼力调息平静，仰头看向彻底被胡杨树包裹的耿无尘。

　　她垂眸，看着生命气息暂时稳住的李空青，无语地呢喃道：“让你逞强，最后还得是我来收拾残局。若这一切结束后，你仍然要对我下杀手，那……有点说不过去了哦。”

　　语调悠扬婉转，带着似乎宠溺，又似乎漫不经心的玩味。

　　木雁飞向上空，掌心握着一把鬼力幻化的弯刀，姿态轻盈地旋转借力，将包裹着耿无尘的胡杨树枝纷纷斩断，另一只手也蓄满鬼力，趁机将耿无尘和胡杨树的血脉连接斩断。

　　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木雁单手拎着耿无尘的胳膊，看着他虚弱的模样，蹙眉问道：“你身上可有丹药？”

　　耿无尘艰难地眨巴着眼睛，示意腰间缠绕的芥子袋里有。

　　木雁眉头一皱，虚空伸手将耿无尘的芥子袋取下来，单手打开，一排排各种颜色的瓷瓶展示在耿无尘面前，一个个询问哪一瓶是对症之药。

　　同一时刻，无情剑以一种以命守护的姿态护着李空青，可刀叔的双刀却一次比一次凌厉，甚至带上了浓郁的杀气。

　　木雁见此没了耐心，在耿无尘的眼神中随便留下三瓶丹药，一股脑塞进他口中，抬手搭上他背部，助他快速运转丹药药力。

　　很快，耿无尘失血过多的虚弱被暂时抚平，至少拥有了自保之力。

　　三种丹药的药力在他体内横行直撞，他却来不及处理，只听见木雁冷声道：“去守着他，这里交给我。”说话间，他的身体也被木雁推向地面昏睡的李空青。

　　下方战场木雁不再关注，她目光紧紧锁定眼前的胡杨树。

　　它现在虽不如刚才硕大，浑身散发的妖气却比之前更加猩红，好似即将化妖。

　　若她没记错，脱离本体的妖，无论呈现出何种形态，实力都只剩不足十分之一，以她的修为，虽然彻底灭杀费点力气，却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就如之前，李空青冒着经脉尽断，身死道消的风险，以一己之力来斩杀胡杨树，想必也是根据这一点。

　　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却不想风险一点没躲过，想做的也只成功了一半——救出宾客。

　　不……不对！

　　木雁骤然向下看去，只见原本陷入沉睡的宾客们纷纷飘向半空，而后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化作碎片朝胡杨树的枝叶里涌去。

　　顷刻间，本就茂盛的胡杨树越发精神奕奕，就如干尸喝饱了鲜血，呈现出一种极为健康的红润气色。

　　胡杨树此刻，就是一种极度“健康”的状态。

　　木雁嘲笑一声：“没搞清楚就出手，就是拼上性命的无用之功。李仙师，你的江湖历练到底不够啊。”

　　耿家主下这么大一盘棋，以这么多人命为祭奠，甚至以亲儿子耿无尘的性命祭奠，就是为了培养胡杨树妖吗？

　　木雁隐隐觉得不会这样简单，但眼前的局面，只能先收拾了这棵成长中的树妖。

　　是什么让一节枯枝变成了一棵比本体还厉害的大树呢？

　　木雁闭眼，鬼力化作比头发丝还细的众多细丝，从胡杨树的四面八方插入它的枝干、枝叶内部，顺着叶脉、枝干纹路寻找力量的源头。

　　很快，她探查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力量的来源在胡杨树的根部。

　　她睁眼，抽回鬼力细丝，力量直接灌入胡杨树根，感受到一枚诡盘碎片。正当她动手想要将诡盘碎片剥离时，那枚碎片反客为主，其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反过来侵入她体内，一路直奔识海。

　　那打在识海上的禁制，仿佛识得这股反客为主的力量，竟然没有丝毫抵抗地将它放进去了。

　　刹那间，木雁只觉得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红晕，瞬间击碎了她的意志力，只剩本能地挣扎反抗。

　　这时，绿油油的胡杨树渐渐转黄，继而变得黝黑，猩红妖气也变成能吞噬一切的黑色，里面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远在耿宅后方的耿家主看见这一幕，什么也顾不上回到耿宅，落在前厅的屋顶上，近乎痴迷地盯着陷入痛苦挣扎的木雁。

　　耿家主激动地道：“是你！是你！我等了十五年的人果然是你！”他想要上前，又害怕靠近会影响胡杨树吸纳木雁的力量，控制着身体停留在原地，却无法控制地继续道：“终于让我等到了！终于！那日天降异象，天地间泄露的气息分明与名帖和黑石的刚出现时的气息一模一样。”

　　“人间成仙路百年不现，我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望飞升，无望见到有人飞升成仙。耿氏古籍记载仙人之力，可控雷霆，可比天道，可造气运。十五年前名帖和黑石出现携带未知力量气息，半年前有万鬼窟鬼主飞升渡劫，让我确定了那未知力量便是来自仙界的仙人之力。”

　　“我兜兜转转寻找这么多年，这方天地唯一的仙人之力，只怕只有你——万鬼窟鬼主的身上有了。”

　　下方耿无尘虽然无法战胜刀叔，却也和他止戈，共同关注着半空中的一幕。

　　耿无尘听见父亲激动的声音，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你究竟想做什么啊？”

　　耿家主眼神扫射过去，难得好心情地解释道：“无尘，你一直问为父西州到底怎么了？如今为父便可告诉你，西州的气运在十五年前就开始消失，如今能为西州提供活力的气运，最多支撑半年。但现在，西州的气运要回来了！”

　　说着，耿家主睨着耿无尘，想到过去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道：“无尘，你是不是很好奇，好奇今日种种究竟是怎么回事？”

　　耿无尘没说话，可求知若渴的眼神昭示着他想知道真相的决心。

　　耿家主或许认为木雁已经无从抵抗，便心情大好地解释起来：“十五年前，你母亲生下的孩子，不止音儿一人。”

　　耿无尘闻言，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耿家主继续道：“我记得那是一对龙凤胎，音儿早半个时辰出来，是姐姐，还有一个男孩在你母亲的肚子里，久久不肯出来。鲜血一盆一盆从产房里端出来，你母亲的嘶喊声也渐渐弱了下去。稳婆出来告诉我，你母亲难产，只怕腹中孩子也要闷死在肚中了。”

　　想起那一夜，耿家主眼底闪烁着爱恨交织的光芒。

　　他继续道：“稳婆问我保大还是保小，我自然是要保你母亲。可那一夜我刚从后方回来，身上还揣着在黑石上捡到的名帖，里面夹着一地胡杨树的种子。那种子在我说出保你母亲的那一刻，突然从我怀中飞出来，钻入你母亲的肚子里，而后……”

　　那一幕耿家主没有亲眼看见，但亲眼看见的稳婆，当场吓死了。

　　耿家主听见声音闯进去后，本该闷死肚中的胎儿落地，全身斑驳的树纹，整张脸都是枝叶的纹路。

　　胎儿的四肢化为树枝，双脚深入地下，变作树根，身上冒着若隐若现的猩红妖气。它身侧除了一滩血迹，并无生母踪迹。

　　这一幕，吓坏了耿家主，却也让他突然领悟名帖之意。

　　耿家主杀了在场所有人，将和胡杨树种子融为一体的小儿子藏在地窖里，对外宣称妻子产下女儿后雪崩而亡。

　　而后，耿家主发现西州的气运果然如名帖所言在快速流失，矿井枯竭，土地沙漠化严重，灵力稀薄，接连不断的灾难让耿氏的炼器之术也大幅度下降。

　　好像西州，包括西州土地上的一切生灵，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凋敝。

　　于是，为了缓解这种凋敝速度，耿家主按照名帖所言，开始养育幼子，将他从一个人慢慢变成胡杨树妖的模样。

　　半年前，耿家主无论送什么人给胡杨树妖，都无法让他继续生长，无法助他凝聚妖丹，自由行走。

　　直到一个黑袍老者，送来两枚诡盘碎片。碎片突破了胡杨树妖的瓶颈期，也让沉寂多年的黑石出现反应。

　　李空青和木雁来到西州，耿家主才从耿无尘的口中，得知木雁还有三枚这样的碎片，想起黑石上的凹槽，他莫名就觉得，应该是放置这三枚碎片的。

　　邀人进府做客的前夕，天降异象，再一次让耿家主确认多年的谋划等待终于迎来了关键人物。

　　耿家主一开始认为等候的人是李空青，毕竟东州李氏诞生后至今为止的最后一个飞升成仙者。可李空青并未进府，只有跟他同处一室的木雁跟着耿无尘入了府。

　　为了万无一失，他照见木雁想探个究竟，却遭到耿无尘的阻拦。

　　耿家主亲自去了耿无尘的院子，见到木雁的那一刻，他几乎能确定就是她！于是以婚宴邀请月牙城内修士进府，布阵，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夺取木雁体内的仙人之力。

　　万鬼窟鬼主乃万鬼之主，这样实力强劲的鬼修本就令人震惊不解，若她体内真有仙人之力，那么一切也就说得过去了。

　　耿无尘听着，忽然好像不认识父亲一样，眼底都是失望与错愕，忍不住问道：“父亲是真想杀了我，以我血肉来祭弟弟吗？”

　　“它不是你弟弟！”耿家主错愕一瞬，便下意识反驳，待接触到耿无尘失望透顶的眼神，心中郁结，沉下脸来，道：“你根本不是我儿子，你是她跟别的男人生下的贱种！”

　　“什么？”耿无尘根本不信温柔善良的母亲，会是与人勾结的女子，他怒声吼道：“你为何要侮辱我母亲，毁她名节清誉？”

　　耿家主冷笑，道：“当年她嫁给我之前，与师兄私订终身有了你。我本要让她打胎，她却以命相胁，利用我对她的情谊，让我认下了你。若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让你来祭树？让你来，不过是因为你和树妖共同拥有一个母亲，一样的血脉相连，却并非与我血脉相通。”

　　“呵呵呵……”耿无尘泪眼蒙眬，只觉得父亲的面容变得迷糊遥远，呢喃着：“怪不得自小你就不喜欢我，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厌恶。我原以为你怪我，是因为母亲为了生下我而坏了身体，不曾想……”

　　耿家主见耿无尘悲恸，面无表情，对这个让自己名声蒙羞的儿子，他从未像对妻子承诺过的那样真心对待，反而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了一枚随时可献祭的棋子。

　　更让他厌恶与憎恨的是，耿无尘的炼器天赋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原本耿氏逐渐走上下坡路，却因耿无尘炼制的法器，而缓缓扭转，逐渐丰盈壮大起来。

　　让人垂涎的天赋却没能授予他的亲生骨肉，却让一个野种继承，到后来，他慢慢的分不清对妻子是深爱还是怨恨了。

　　耿家主收回眼神，重新落在木雁的身上。

　　而木雁此刻已经习惯了那难以言明的痛苦，她屏气凝息，缓缓开始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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