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梦回少年时

　　按部就班地上下学，无论走在哪，看着熟悉的路，望着熟悉的对门，冯乐川都无法控制自己地想起一个熟悉的人。

　　所以，他最近回宿舍的次数更多一些。

　　今天是几本资料，明天是几件衣服，鲸吞蚕食，在不知不觉中，冯乐川就已经挪了窝，宿舍申请得晚，分到的寝室不仅楼层高，还是混合寝。

　　一寝室住六人，上床下桌，独立衣柜，不过混寝606，包括冯乐川在内，一共只塞了4人。
　　所以606看着比较空。

　　中午放学回宿舍，冯乐川打开门的瞬间，一股老坛酸菜味直灌鼻腔。

　　最近一周，冯乐川一回宿舍，不是酸菜味就是泡椒味。

　　坐在门背后嗦泡面的室友打招呼：“川哥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平时冯乐川习惯踩午休铃回寝室，今天稍微早了点，今天他是第二个回寝室的。

　　冯乐川皱眉不解：“吴觉你怎么又在吃泡面？”
　　吴觉边吃边回，“没办法，食堂阿姨总是手抖。”
　　“我吃不饱。”

　　冯乐川走回自己的座椅，吴觉还在剧烈谴责：“你一定要对5号窗口的阿姨避而远之。”
　　“她手抖得像帕金森。”
　　“我真的是，眼睁睁看着。”
　　“要进碗里的肉又落到锅里。”

　　不解恨，吴觉又大口嗦了一口面。
　　冯乐川解锁手机屏，还没弹出新的消息。

　　突然吴觉放下泡面，转头问：“川哥，这次数学周考试卷，你们讲了没？”
　　按灭手机屏，冯乐川去接了一杯水：“讲了。”

　　吴觉追问；“最后一题也讲了吗？”
　　把水含在嘴里，冯乐川喜欢脸颊被撑得鼓涨涨的感觉。
　　感受干瘪的塑料在手中变得饱满，在充盈的过程中等待未知的临界，就像在给气球充气。
　　等水一点一点滑下喉管，冯乐川才转身回；“嗯，讲了，全部讲完了。”

　　吴觉震惊：“这才周一，这就讲完了？”
　　早讲完了，一节课就讲完了，凡事是考过的题型，凌云班就只讲方法和思路。

　　点点头，冯乐川也不回吴觉了，走到桌子边坐下认真等消息，余年说他今天12：50有空，两人约好了要视频。

　　现在12：29，还有21分钟，冯乐川打算视频一接通，就去楼梯间坐着接听。

　　最后，他想，如果能早点去楼梯间坐着等，就好了。

　　因为吴觉得到答案后就抽出试卷跑到了冯乐川旁边，一脸星星眼地问：“川哥，你能给我讲讲最后一题吗？”

　　他看冯乐川空着手回寝室，以为他没事。

　　语气真挚，几乎是恳求：“我们数学老师说最后一道题没必要细讲。”
　　“就只讲了个大概。”
　　“但是我这次在考场上做了这题。”
　　“虽然答案没对。”
　　“但是很像听听正确答案。”

　　刚刚吴觉一跑过来，冯乐川就摁灭了手机屏幕。
　　虽然给余年的备注，就是他的微信名称“@”，即简单又朴素。
　　虽然他们前面的对话内容也只局限于今天吃的什么，明天要吃什么。

　　冯乐川还是习惯性地把手机按灭，这次还多了个心眼地把手机翻了个面。

　　听完吴觉的话，冯乐川几乎是不经思考就答应了，有人想向上爬，自己手上有绳，他没理由不递出去。

　　吴觉在普通的平行班，也不知道多讨厌物理，才选了个不文不理的史化生。
　　他在班上的成绩一般，但是人为仗义说话有梗，意外也人缘的还不错，也是因为宿舍申请得晚，才流放到了606。

　　可能也是因为成绩一般，他也不敢去问老师，所以只能求助他人。
　　冯乐川看了眼时间，给余年发消息。

　　【珐琅彩：等等，我这边晚点来。最迟不过13点。】

　　抽出一张草稿纸，冯乐川就开始边讲边写，“先设A点为（X1，Y1），B点为（X2，Y2），那中点C就为｛（X1+X2）/2，（Y1+Y2）/2｝。”

　　“……”
　　“再根据奔驰定理，得出结论…”

　　前面10个步骤，冯乐川跳了5个，吴觉还能勉强跟上，但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结论出来，吴觉再也跟不上了，只好适时打断；“什么奔驰？什么定理”

　　冯乐川重开一面空白纸，画了个一个圈，圈里面再写了个“人”。
　　再在logo下写了个二级结论。
　　一手点着纸面，冯乐川回：“这个奔驰，这个定理。”

　　再一手点亮屏幕看时间，还有15分钟，冯乐川又问：“你们老师没讲？”

　　看吴觉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冯乐川一下了然，接着就宽慰着说：“没关系，我给你推一遍。”
　　“再讲15分钟。”
　　“我把步骤写给你，看不懂明天再问我。”

　　一顿操作猛如虎，冯乐川每讲一句就停下看吴觉的表情，一不小心就超时了10分钟。

　　冯乐川把草稿一股脑塞给吴觉，抄上手机就想往外跑，但被吴觉一把拉住，“你去哪？”
　　“响铃了。”

　　12：50响午休铃，现在已经超过10分钟，冯乐川回：“很快，我去楼梯口打个电话。”

　　吴觉猜他是第一次住校，没什么经验，艰难开口：“那个川哥，值周老师中午会查寝。”
　　“这周是步高值周。”
　　“你还是别去了吧。”

　　也不一定真的会撞上，冯乐川打算赌一把，门一拉开，迎面和步高脸贴脸。

　　冯乐川摸摸鼻子，心虚：“步老师好。”步高探头边往里面看边说：“我不太好。”

　　再看冯乐川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问：“你要去干嘛？”

　　手背到身后跟着把手机藏好，冯乐川撒了个谎：“听到脚步声了。”
　　“开门看看是不是我室友。”

　　步高环视一圈见真的有个床铺少了个人，又问冯乐川：“在做什么？”
　　“刚上楼就听见说话声了。”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床铺少了的人在厕所，吴觉适时把草稿摊开：“哦，冯乐川在给我讲题。”
　　“我们刚刚声音可能有点大。”
　　“下次一定注意。”

　　步高看了一眼草稿，再环视一圈寝室的三个人，适度提醒：“午休讲题会影响到其他同学。”
　　“不要有下次。”

　　送走值班巡查的步高，冯乐川洗漱完爬上床铺就埋进被子里：
　　【珐琅彩：对不起，我食言了。】
　　【珐琅彩：步高老师巡楼，今天不能视频了。】
　　【珐琅彩：可是、可是我很想和你视频。】

　　两人上一次联系是在昨天，但是接通视频余年在赶数学竞赛题。

　　冯乐川也跟着一起写作业，等两人写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年那边就熄了灯，接着手机就被上缴。

　　一阵撒泼打滚，再表情包轰炸。
　　冯乐川都没等到回复。

　　到点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晚上你给我打。】
　　冯乐川一下子惊醒，埋在被子里面的头一下一下地敲白色墙壁。

　　【珐琅彩：手机不是都被收了吗？】
　　余年数学训练营的第一节课，就是了解金属探测仪的构造，全班人都被它猝不及防地搜了个遍。
　　【珐琅彩：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会有手机？】

　　手机会在周末发下来，用于联系家长以慰相思，可今天是周一，冯乐川还在叽叽歪歪地质询。
　　余年那边只回了一句：
　　【@：爱打不打。】

　　冯乐川立刻回：
　　【珐琅彩：要打！爱打！等我！】

　　期待又躁动地熬过晚上四节晚自习，提前收拾好东西，冯乐川一下课就跑出教室。

　　桌前的陈凌云拉都拉不住：“不是，你今晚又回寝室？”
　　跑出教室的人又半路折回来挥挥手：“嗯。明天见！”

　　拐出走廊一走进小路，冯乐川就打通了余年微信视频，余年那边秒接，像是一直在等。

　　视频接通，两个人都没说话，黑幽幽的背景里，两个人都在各赶各的路。

　　冯乐川打算去操场绕几圈再回寝室，在操场边缘路过下马威那块。

　　黑灯瞎火里，有几对青春期的躁动在灼烧，有口水声，粘腻得虫鸣声都要遮不住。

　　冯乐川低头认真看屏幕，带上耳机仔细听听筒，视频里，余年那边也是黑漆漆一片，见不着人影。通过听筒传过来的声音有点喘，还有衣料摩擦声。
　　有点像刚刚路过的下马威。

　　冯乐川散步的步子慢下来，奇怪地问：“余年？”“你在哪？”“你在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语调里的怀疑是什么意思。

　　镜头翻转，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穿着黑色冲锋衣，戴黑色鸭舌帽的余年铺满整个手机屏。

　　冯乐川仔细辨别场景，“你在山里？”下一句语调上扬带着不可思议：“你在爬山？”
　　余年点头淡定：“请假了。”

　　冯乐川觉得难以置信：“你请假去爬山？”几乎是下意识就问：“是一个人吗？”“报团了吗？”“安全吗？”

　　估计是懒得点镜头翻转放小标，刚问完余年就把屏幕转向前面的大部队。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屏幕里的冯乐川，友好地打招呼：“hello！hello！”

　　一人呼百人应，前面绝大数人都转过身来打招呼，饶是再社牛，冯乐川还是声音有点颤抖，“啊，你好，你好，大家都好。”

　　手机再翻转对上了余年的脸，听筒里有人问余年是不是在跟家人报备。

　　屏幕里的余年扯着嘴角笑了下，垂眼看了一眼冯乐川才回复：“是。”接着像是鉴定完毕，回冯乐川：“眼神还行，脑子还在。”

　　冯乐川握着拳头砸向摄像头，恶狠狠地问：“调侃我让你很开心吗？”

　　余年那边停下来，屏幕抬高，正对准自己的脸：“恭喜你发现了真相？”

　　拳头又向摄像头砸了两下，冯乐川掐断了视频，眼不见心不烦，只通过听筒听着余年那边的动静。

　　冯乐川问：“怎么想着去夜爬？”
　　余年的声音通过微小的电流声传入耳朵：“很惊讶？”

　　冯乐川“唔”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下：“这很不余年。”
　　“不像是你的作风。”

　　略微思虑了下，冯乐川笑：“更像是我的作风。”
　　心里这么想着，冯乐川嘴上也这么说了出来。说完就有后悔了，会不会太自恋了点？

　　正绕到第三圈，想着时间差不多好会宿舍了，冯乐川赶紧找补：“那个，我开玩笑的。”

　　余年那边镜头一关，也没继续回复这个话题，一起赶路，两人各走各的，沉默着继续视频。

　　等冯乐川爬完六楼，开了门，余年那边正好也到了目的地。

　　镜头面向山脚的万家灯火，交错的灯光汇成沃土的脉搏，流动的光影勾动夜色是琴弦。
　　繁华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余年听不出什么波澜的声音响起：“我现在在鬼哭峰顶峰。”
　　“城市夜景大差不差。”
　　“但因为这是首都，所以它不一样。”
　　“我猜你会想看看。”

　　如果人人都是一块待发光的金子，那么首都汇集的就是一面金墙。
　　会有自由，会有希望，还会有包容。
　　除了白市沿江，哪里都是理想国。

　　余年把镜头转向自己：“冯乐川，我们一起考这里吧。”
　　“一切都会好的。”

　　隔着方寸大小的屏幕，冯乐川和余年对视，随后冯乐川笑着郑重承诺：
　　“好，一言为定。”

　　突然意识到，现实和梦境殊途同归，中间却隔了个4年。

　　笑容凝在了脸上，冯乐川问：“要考首都的大学，这个目标，你给多少人说过？”

　　余年觉得有点好笑，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你是唯一一个。”

　　听完回答，冯乐川的眉蹙了一下。
　　果然虚拟和现实还是有壁垒吗？现世中，是陈凌云告知他，余年要考首都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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