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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短暂假期的余温尚未散尽,期末考的倒计时却已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一股低气压的复习氛围中。
书页翻动声、笔尖沙沙声取代了课间的喧闹,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味。
上午那措不及防的英语摸底考,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还沉浸在慵懒中的众人。
试卷发下不到半小时,教室里便隐隐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等到交卷铃声响起,短暂的死寂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完了完了,听力第三篇我全程在听天书!”
“阅读C篇那是什么魔鬼词汇量?专八都没这么难吧?”
“作文题目我连题干都没看明白!”
“真不是我说,这卷子是清华北大的提前招生测试卷吗?难成啥了?”
……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宋宁雪顶着巨大的压力把批改好的卷子发了回来。当分数在教室里传开,哀嚎声瞬间变成了对非人类的控诉。
尹琛:143.5
贺淮:142
“这俩还是人吗?”江景白拿着他俩的卷子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生怕这分数是高仿。
沈韩彻底妥协,在一旁无助呐喊:“我还是在其他学科上多花点心思吧。”
“果然,英语是人家后花园,我等凡人只配在门外拔草……”
“散了散了,跟这俩变态比不是找虐嘛!”
面对各种“不是人”的控诉,尹琛和贺淮也只能无奈地对视一眼。英语确实是他们的强项,这种难度的卷子拉开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下午的语文摸底考,则像一场及时雨,稍稍抚慰了大家被英语摧残的心灵。难度与平时练习相当,题型也中规中矩。交卷时,不少人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江景白瘫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还好还好,语文老师还是爱我们的。”
“阿语啊,你以后可少跟阿英玩,会被他带坏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来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和附和。这句玩笑话瞬间冲淡了上午的阴霾。
成绩很快也出来了。
贺淮:139
尹琛:131
贺淮看着尹琛的卷子,眉梢微挑,有些意外。这个分数对尹琛来说,算是不小的失误了,尤其作文的立意似乎有些飘忽。
他看向旁边座位的尹琛,这不像是他会犯的错误。
尹琛正拿着自己的卷子,脸上没什么懊恼,自顾自地刷题。
贺淮的目光在尹琛看似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多问。
他太了解尹琛了。那微微蹙起又很快松开的眉心,那转笔时比平时快了一点的节奏,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考试时,他的心思恐怕早就不在眼前的试卷上了。至于飘向了哪里……
他收回目光,没有戳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复习的沙沙声依旧,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分数的喧嚣从未发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划破寂静,教室瞬间沸腾起来。桌椅碰撞声、书本合拢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学生们像退潮般涌向门口,带着疲惫和未消化的知识匆匆回寝。
“尹琛!”泽译的声音穿透嘈杂,他小跑着追上走在前头、正低头翻看复习资料的尹琛,气息微喘,“期末我们再比一次。”
尹琛从资料上抬起眼,目光带着点被打扰的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就剩半个月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紧赶慢赶,有些东西是没法绕过去的,”他的目光落在泽译写满执拗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称不上是笑的弧度,“比如天赋。”
旁边的贺淮原本饶有兴致地听着,以为尹琛会说出什么高论,结果等来这么一句。他没忍住,随即又觉得不太厚道,握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了两下。
泽译的脸颊似乎绷得更紧了,但他眼神里的火焰丝毫未减。“我会继续努力的,”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用汗水。”这战书,下得掷地有声。
尹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拍了拍泽译的肩膀:“那你加油。”
泽译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攒动的人影里,背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尹琛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小声嘀咕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的贺淮说,“为什么会有人对学习这事儿永远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不累吗?”他眉宇间是真切的不解。
贺淮侧头看他,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温柔的阴影。他察觉到了尹琛今日兴致不高,轻声问:“那琛琛学习是为了什么?”
“我?”尹琛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喧闹的宿舍楼,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我想攒够钱,然后带奶奶去旅行,去看大海,看高山,看所有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风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的憧憬,“然后开一家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贺淮心头微微一颤,一些并不遥远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转眼到了尹琛的寝室门口。贺淮停下脚步,尹琛也跟着站定。
贺淮转过身,正对着尹琛。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而柔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尹琛耳中。
“是吗?那我的目标就简单多了。”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些,气息几乎拂过尹琛的额发,“我就为了能和琛琛,还有奶奶,一起去看世界。然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尹琛有些怔忡的眼睛,才继续说下去,“我就去琛琛的律师事务所,给你打工。怎么样?”
尹琛微微一愣,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贺淮看着他呆住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明晰和纵容,随即道:“晚安,琛琛。”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手般,轻轻拂掉了尹琛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小落叶,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待他回神时,贺淮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黑暗光影的交界处,只余下不同寝室的喧哗声次第响起,像退潮后重新涨起的海浪,模糊地填充着他周遭突然显得格外空旷的世界。
他独自站在寝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深陷进复习资料粗糙的纸页里。胸腔内的心跳依然鼓噪着,带着一种失重后的余颤,清晰得盖过了远处渐起的嬉笑喧哗。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还滞留在心口,烫得他指尖发麻。就在这股暖意的中心,一个清晰到近乎刺痛的字眼,毫无预兆地、固执地冒了出来。
“一家三口”。
这个词慢慢将心脏紧紧包裹。那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他吸了一口走廊里微凉的空气,试图压下这过于汹涌的情绪。
一种名为“向往”的藤蔓,正以惊人的速度缠绕住他冰封已久的心防。
尹琛猛地转身,一把推开了寝室门。
他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个过于美好的幻影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可那三个字带来的悸动和温度,却如同烙印,顽固地盘踞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晚安,贺淮。”
期末的阴影笼罩下来,连带着空气都紧绷了几分。
尹琛埋首题海,指尖因为用力捏笔微微泛白。旁边的贺淮同样专注,但每当尹琛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时,贺淮的笔尖总会在他草稿纸的空白处轻轻一点。尹琛抬眼,总能对上贺淮递来的一个安抚的意味的眼神,紧绷的神经便奇异地松缓一丝。
期末考试前一晚,教室里弥漫着焦灼。
泽译抱着厚厚的错题本,在尹琛桌边站定,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敲了敲尹琛的桌面,眼神复杂地说了句:“尹琛,明天加油。”
尹琛点点头,只回了一个字:“嗯。”
考试如期而至,这一次的座位是按首字母大写排的座位。铃响后,教室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吞没。笔尖在试卷上疾走的声音汇成一片紧张的潮汐。
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如同特赦令。短暂的死寂后,教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解脱与狂喜的喧嚣。
“解放了——!”
“我的老天爷,终于活过来了!”
“寒假!火锅!游戏!我来了!”
“琛哥,淮哥,新年快乐啊!明年见!假期千万不要偷偷内卷!”
“考得怎么样不管了,先快乐再说!”
同学们互相拍打着肩膀,大声祝福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属于假期的兴奋。
贺淮收拾好东西,很自然地接过尹琛手里有些凌乱的书本,声音带着笑意:“琛琛,寝室那边结束就去接奶奶吧。”
尹琛正被周围的热浪冲击得有些恍惚,听到“接奶奶”三个字,心尖像被温暖的羽毛轻轻拂过。
他看着身边笑容明朗的贺淮,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意涨满了胸腔。
这一年结束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他。
不是朋友,是贺淮。
是男朋友。
“好。”尹琛应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那笑容比窗外投射进来的冬日阳光还要明亮几分。
窗明几净。赵瑶珍被接回来时脸上笑开了花,不住地念叨:“诶呦真好啊,敬老院说会有‘工作人员’来接我过年,你们就是吧?真麻烦你们特意跑一趟了!”
她的眼神明亮却带着一丝对眼前两人身份的茫然,只记得有人来接她“回家”过年。
尹琛喉头微哽,脸上却立刻漾开温和的笑容,顺着奶奶的话应道:“嗯,回家过年。”
除夕这天,屋里的年味渐渐浓郁,却也弥漫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情。
贺淮笨拙却认真地帮尹琛贴春联、挂福字,浆糊沾了一点在手指上。
尹琛看着他难得的手忙脚乱,刚想笑,余光瞥见奶奶好奇的目光,那笑意便化作了更柔软的东西。
赵瑶珍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慢慢摘着菜,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工作人员”忙碌。
她的记忆像是蒙了层薄纱,偶尔能透出一点光亮。她看着尹琛,眼神会忽然定住几秒,嘴唇动了动,像是要确认什么,最终却只是指挥道:“那位小伙子,左边再高点,对,就这样。”
过一会儿,她又看向贺淮,眼神柔和了些:“淮儿是吧?那个福字要倒着贴,福到啦!”
她记得“淮儿”这个名字,也记得他是孙子的“好朋友”,一个很好的孩子。至于尹琛曾轻声告诉她的“恋人”二字像水滴融入大海,没有在她记忆的沙滩上留下痕迹。
厨房里飘出熟悉的饭菜香气,是家的味道。贺淮凑到灶台边,想帮忙尝尝汤的咸淡,结果被热气熏得眯起眼。
赵瑶珍看见了,笑着轻轻拍开他的手:“诶,小伙子别捣乱,烫着呢!”
尹琛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贺淮被拍开手,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带着点被“训斥”的憨笑。
他回头,正好撞上尹琛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尹琛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能被奶奶完全认出的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踏实的宁静。
屋外是凛冽的寒冬,屋内是暖黄的灯光、氤氲的香气,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奶奶、贺淮,还有胖妞。
这就是他的家,他的新年。
当零点的钟声透过电视传来,窗外鞭炮声骤然密集如雷,震得窗户微微发颤。
贺淮在一片喧嚣中凑近尹琛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琛琛,新年快乐。”
尹琛侧过头,看着贺淮在闪烁光影中格外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小小的自己。
“贺淮,新年快乐。”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遥远的闷响,像沉入深海的星火。厚重的夜幕温柔地覆盖了城市,将最后一点喧嚣也温柔地包裹、吸纳。
雪花不知何时悄然飘落,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像无数细碎的、发光的尘埃,无声地亲吻着冰冷的窗棂,又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痕,蜿蜒滑落。
客厅,电视里春晚的尾声音乐悠扬而舒缓,奶奶靠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均匀绵长,已然在温暖的包围中沉沉睡去。
茶几上散落着瓜子壳和糖果纸,空气里残留着年夜饭的余香和淡淡的硝烟味,混杂成一种独属于除夕夜的、温暖而安宁的气息。
贺淮轻轻将一条薄毯盖在奶奶身上。他直起身,走到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的尹琛身旁。
没有言语。贺淮只是伸出手,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坚定地包裹住了尹琛微凉的、放在窗台上的手。
尹琛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雪花无声地覆盖着楼下的车辙,覆盖着行人留下的足迹,将一切痕迹都温柔地抹平,仿佛世界被按下了一个安静的重置键。
玻璃上朦胧地映出屋内温暖的灯光,映出奶奶安睡的轮廓,也映出身边贺淮模糊却无比真实的侧影。
他的手指在贺淮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更紧地回握住了那份温暖。
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落。
此时,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凝固在这一刻的暖意与寂静里。新年的序幕在无声的飘雪中悄然拉开,而他们紧握的手心,是通往未来唯一的、踏实的路标。
我以为我是被扔掉的烟头,直到你说我是烟花。
当你走进我心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能够替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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