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末世，群雌并起

　　有了诸葛亮作示范，不出十分钟，横门街的邻里就把门口的小摊摆放地整整齐齐。

　　周瑜搬出了黄盖家中闲置经年的古琴，仔细擦拭干净，再在其前放置一只古朴的陶罐，理了理月白锦袍上的褶皱，指尖在琴面上行云流水地一划，一曲《三和歌》便如潺潺流过屋前的溪水般流淌而出。

　　周郎抚琴，人美音绝，可惜伴随着路人打赏的铜板落入陶罐时发出的叮叮当当，多少有点毁三观。

　　“赤壁一别，如隔三秋兮，竟不知都督来了零陵，有失远迎。”诸葛亮摇着羽扇，不吝赞美，“世人言，‘曲有误，周郎顾。’，今日听君一曲，果然名不虚传。”

　　“那当然，他可是周郎。”跟在刘备身后走出甲字七号的红衣女子从袖袋中掏出足两的金锭，隔着街挥手一扬，准确地扔进了陶罐里，“周郎一曲，至少值二十两黄金。瞧见没，我这才是识货的做派！”

　　“好武功！”张苞眼神一亮，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来，跃跃欲试，“夫人投壶的准头，能将多少男子比下去，苞也来一试。”

　　“且慢！”刘备小心关注着才新娶的娇娘脸色，连忙把添乱的张苞按住，提醒道，“贤侄还是先将货物摆出来吧，不然一会儿那……那位二将军来了，见我们只顾切磋玩耍，耽误了正事，岂非不美？”

　　“是，是！”张苞连连点头，主打一个听劝，回身拎来个四尺高的书箱，将里头最大部头的那册《孟子》竹简狠狠砸在地上，扬起一地灰尘。

　　被老爹逼着读了多年书，可算是给他找到借口把这些劳什子卖了！张苞的心情无比愉悦：“主公，您的字好看，要不帮我写个‘减价甩卖’的牌子吧？”

　　他无比诚心地想把家里的所有书都清空，以便日后将书房改成兵器库，即使打一折卖书都没有二话。

　　刘备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出他的小算盘，头疼道：“你先卖一阵子书试试，若是生意好，能以高价卖，何苦折价，你还嫌银子多了烫手不成？我们如今被困在这条街，谁知以后是不是有诸多用钱之处，多留些银两在身边，遇事多个转圜的余地……”

　　“是，是！”张苞再次从善如流，将书箱里的竹简一册册扔在地上，也不管《论语》的第一册和第三册中间是不是混进了《大学》，码齐已经是他能给它们最大的体面。

　　刘备已经从多年相处中总结出了与这位贤侄打交道的经验，眼不见心不烦地提起用草绳捆得扎扎实实的草鞋，熟练地摊在地上。每一双都编织得非常密实，鞋头处特意用麻绳编出了个清秀的“刘”字。

　　在一众邻里仿若见鬼似的灼灼目光中，刘备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裤腿卷到膝盖，盘腿坐在地上，捏起芦苇手指翻飞，每绕三圈便用牙齿咬断茎绳，动作利落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可不是做过无数遍么，人家发迹前就是以“织席贩履”为生的。论起编草鞋，刘备可是专业的！

　　刘备从来不认为卖草鞋是他的黑历史，哪怕如今已经成为一方诸侯，也绝没有刻意掩盖来时路的想法。他坦坦荡荡地在鞋头上用草叶转了个圈，仿佛给鞋子戴了朵小花，乐呵呵与袁媛搭话：“荣安翁主，我初见你时，你还没有桌沿高，不想如今再见，竟是已亭亭玉立。”

　　他果然见过穿越前的袁媛！

　　袁媛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对待一个曾经投靠过袁绍的诸侯，但刘备在历史上的风评给了她莫名的勇气。一个以仁德为最大特点的人，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总不至于太刻薄。

　　袁媛持晚辈礼：“皇叔安好！你编的草鞋真漂亮，可惜我穿惯了绣鞋，不习惯穿草鞋，否则高低得求着你帮我编一双。”

　　“这有何难？”刘备哈哈大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我不仅会编草鞋，还会编草帽。室外日头晒，不如我送你一顶草帽，帮你挡挡日头，如何？”

　　“那我可却之不恭了！”袁媛欣喜不已。

　　昭烈皇帝亲手编的草帽，放到现代是能够进博物馆的水平，刘备竟然还答应给她一个“To 签”，她可真是出息了！

　　曹冲酸溜溜：“刘皇叔可不能厚此薄彼。若论亲厚，我与皇叔也是幼年相识，怎的翁主有草帽，我却没有吗？”

　　“都有，都有！”刘备很高兴自己的手艺能得到认可，大方地应承曹冲，甚至为了一碗水端平，还特意询问了周瑜：“都督是否也需要一顶草帽？其实细论起来，令尊周异曾与翁主阿父、七公子阿父同在洛阳为官，私交甚笃。听闻曹公还曾喝过都督的周岁酒，亲眼看着都督抓周时抓到了个火折子呢！”

　　袁媛望天。

　　周瑜刚在赤壁之战中一把火烧掉了曹操的鸿图霸业，刘备回头就当着曹操儿子的面戳他的肺管子，实在是有够损的。

　　总不见得他是不舍得把亲手编的草帽送给曹冲，所以借机报复吧？

　　周瑜礼貌谢过刘备的好意，曹冲却不肯吃亏：“冲也曾听闻，刘皇叔早前念及诸葛军师操练人马甚是辛苦，亲手编织了一顶小帽以表心意，却被诸葛军师反问是否无有远志，以至于竟结小帽聊以消遣。不知此事可为真？”

　　“这个嘛……”刘备偷瞥了眼在一旁淡定摇扇的诸葛亮，神情中流露出些微委屈，“我家军师哪里都好，只是偶尔，有些过于苛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千回百转，活脱脱一副小媳妇嗔怨夫君的模样，成功令众晚辈集体石化。

　　差别在于诸葛亮早已见怪不怪，百毒不侵；张苞神经大条，并未深思。而曹冲、周瑜自持涵养，淡定如常，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只有袁媛像只定力不足的傻狍子，被中年老登话语里若有似无的闺怨惊吓，只觉三国套路深，刘备能被后世贴上“魅魔”标签，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就他这句话里的柔情似水，再让袁媛修炼五十年都说不出口。

　　孙尚香人如史书，是个如假包换的钢铁直女。听到年长二十岁的夫君对着个大男人发出黏糊糊的仿佛渗了蜜糖的甜腻嗓音，好似在向诸葛亮撒娇，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她的后牙槽发出清晰的摩擦声，脸上却是不怒反笑：“出嫁前，我便听说夫君有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夫君仁义之名响彻天下，对待兄弟，自是义薄云天，肝胆相照。”

　　她将腰间佩剑拍在诸葛亮的小木桌上，剑身呜鸣，惹得诸葛亮不由多看了两眼。

　　“军师出山前所作的《隆中对》，被夫君逐字手抄，日日诵读，字迹比写给我的婚书还要工整三分。”孙尚香收拢裙锯，妇人发髻上的碎金步摇猛烈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军师的夫人前脚刚病逝，你的赏赐后脚就送到了军师府，什么翡翠琉璃镯、金镶玉发簪，珊瑚红玉髓项圈，哪一样不是贡品级的稀世珍宝？可怜我的聘礼单子上，却连颗像样的东珠也无，日常穿戴的首饰也只是不入流的土珠子和木头钗子！”

　　孙尚香猛然拽下发簪，轻轻一捏，簪尾的东珠就在掌心碎成了珠粉，肉眼可见的假冒伪劣商品。

　　“真是可笑，他一个鳏夫，你就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他打成首饰，他还能戴不成？”孙尚香把珠粉迎风一撒，吹得刘备满头满脸，冷笑道，“我向你讨要金银，你的回答永远是‘府库空虚’，你兄弟们不需开口，你主动成箱往他们家里抬，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她瞪圆的美目转向诸葛亮，因是聚集了许久的怒气隐忍未发，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一股脑儿全喷了出来：“——刘玄德！你们老刘家好正的家风，府中中馈不交给当家主母掌管，让军师拿着你私库的账目册子!他可自行取用库中物品，反倒是我成了外人，竟连库房都不得擅入一步。”

　　还有这种事？

　　此言一出，就连曹冲看向刘备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狐疑。他阿父曹操是个多情种子，睡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四位数也远超三位数，但曹操对女人向来大方，绝对不会混账到吝啬私库银子的地步。

　　刘备不愧是当街卖履的穷苦人出生，这屌丝操作，刷新了曹冲这种生来便视金钱为粪土的富家贵公子的认知。

　　诸葛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何等聪明，深知孙尚香正在气头上，多说多错。且此乃主公家务事，自该由主公料理。刘备让他打理内务，一方面是信不过年方二十的刁蛮小姐孙尚香有能力主持中馈，更重要的是，东吴最近频繁借用孙尚香名号混入刘备辖区。送嫁的数百名东吴士兵暂且不提，七日前在武陵抓获的东吴细作深挖之下，明显与孙尚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孙两家表面是政治盟友，实际同床异梦，不仅刘备无法对枕边人交付信任，孙尚香也不见得能把刘备当作寻常夫婿依靠。两人各怀鬼胎，孙尚香今日突然发难，争的并不是夫妻情谊，而是政治利益。

　　周瑜是孙尚香娘家人，自然是要开口助攻的。他按住琴弦，正色道：“刘皇叔好算计！求娶时亲口许诺‘永结秦晋’，成婚后却轻慢夫人，是欺我东吴无人吗？”

　　“公瑾此言差矣。”刘孙联盟如今还是对抗曹操的利器，刘备刚刚在荆州站稳脚跟，远没有独自叫板曹操的底气。他绝不会选择在此时撕毁刘孙合约，忙解释道，“夫人年少，又性喜舞刀弄枪，带着百名持剑侍女入府，终日忙于比剑习武。我不过是怜惜夫人离乡远嫁，不忍以内宅事务捆束她的手脚，希望她在府中能如昔日在家中一般，快乐肆意罢了。”

　　“原来刘皇叔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曹冲看热闹不嫌事大，积极煽风点火，“冲以前听闻，刘皇叔先前有两位夫人，甘夫人在长坂坡之战中被抛下，险些死于乱军之中；麋夫人也在战乱中被皇叔狠心抛弃，为让马给幼子，投井自绝。刘皇叔得知死讯未显悲痛，不到一年便联姻东吴，□□之迅速，曾令我等旁观者暗暗咋舌。不曾想，皇叔老夫少妻，心中自有沟壑，千里迢迢娶来吴侯之妹，竟是为了怜惜她早年丧父失兄，代行父权，将妻子当女儿宠，连中馈之权都不忍相托。如此深情厚谊，实在令人感动！”

　　袁媛吃瓜正吃得欢快的嘴角不由一僵。

　　比起曹操的“生子当如孙仲谋”，发自内心地想给孙权当爹，曹冲的“代行父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差指着刘备鼻子骂他老牛吃嫩草，专门把孙尚香娶回家过爹瘾了。

　　虽然刘孙联盟是既定事实，曹冲天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但数数人数，一条街左右相邻的五家人，姓曹的只占七分之一，他竟然敢莽上去贴脸开大，真不知该敬佩他的勇气，还是该鄙夷他的没眼力见。

　　就他这张嘴，被打死都不冤枉。

　　为避免殃及池鱼，袁媛默默站得离曹冲远了一些，努力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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