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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成谶
蔺珩这才恍悟,怪不得去年总是看到她白日里伏在桌案上睡,他还觉得奇怪,桌上睡哪有躺床上睡觉舒服,原来她只是为了不做噩梦。
“凶手已经死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他对她说了一个安慰的谎言。
她哭了良久,蔺珩一直耐心地陪伴着她,等待她心情平复。他看着她有些干的唇瓣,问她要不要喝水,她抿了抿唇,然后说:“我只想要你抱抱我。”
蔺珩即铺好被子,让她躺下,而后自己进被窝拥抱她。
方才秦婉虽然一直在被子里裹着,可身体长时间没有回暖,手脚冰凉,后背更是冷得难受。她侧过身,蔺珩旋即理解她想要什么姿势,一臂将她捞进自己怀抱中。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就像一个人形火炉,浑身上下都是暖的,很快她身体便停止了冷颤。
虽然有蔺珩轻轻拍着她,可她这次却不像往常一样容易入睡,心里一直烦躁不安,直到听见他哼出轻缓的歌调。
秦婉静静地听着,慢慢陷入悠然宁和的旋律中。
蔺珩确认她睡着后又过了一会儿,才伸手轻轻解开她衣服,昏黄的灯光微微摇曳,他首次一览无余地看清了她肩胛骨上那道长长的刀疤。
伤口缝过针,疤痕的印迹像一条蜈蚣,看得人心惊肉跳。
他拧着眉,深呼吸了几次,不断眨着眼睫想要将眼中的泪意消解,才下定决心用微微颤抖的手去触碰。
虽然知道这道伤口早就不疼了,他还是只敢轻轻碰到边缘。手掌缓慢地摩挲着她薄薄的背,他紧抿着唇角,久久地看着这副羸弱纤瘦的身体和恬静的睡颜,脑子里却是她在船上恐惧无助地流泪。他的脊背升起寒意,与屋外寒冷的空气无关,是源自内心的后怕。
如果他的栀栀不是躲进了船板下面,还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不知不觉中,他胸腔内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
“蔺珩……”秦婉动了动,在睡梦中呢喃。
她微弱的声音瞬间便拉回他的思绪,他紧紧从身后拥住她,嘴唇贴在她肩头,“我在,栀栀,我在。”
等到她呼吸再次平稳均匀,蔺珩这才动作缓慢地帮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搂着她面朝自己,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不带情欲,只是愧疚和自责。
翌日起床后,秦婉就觉得有些头晕不适,到了黄昏,哪怕是坐在火炉边,她仍觉得浑身发冷。蔺珩有种不祥的预感,忙请了大夫来看诊。果不其然,她因昨夜受冻,感上了风寒。
“你在生我的气吗?”秦婉问坐在床边缄默着给她掖被子的蔺珩。
他看向她的眼睛,神色缓和下来,“不是生栀栀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他顿了顿,解释道:“昨日岳父问我栀栀怎么不去看他,我口不择言,说栀栀得了风寒,谁知……一语成谶。”
秦婉不禁开始笑:“所以你觉得你有了说什么就实现什么的能力?”
“反正我不该说不吉利的话,栀栀以后也不能说。”
蔺珩抬手插进她及腰的长发里,抚摸着她光滑柔软的发丝。
天黑没多久,药便煎好了。蔺珩端着碗进门,到她床前,边吹药边说:“这次的药,有点苦。”
“你尝过?”秦婉坐起来。
“《弟子规》不都说了么,妻有疾,药先尝。”
秦婉笑起来,分明是“亲有疾,药先尝”,他是在打趣她。
“哪次的药不苦。”她接过药碗说道。
“我还给栀栀准备了桂花蜜水,喝完药后可以解苦。”他转身从霜儿手里又端来一只白瓷碗。
“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
秦婉端过药碗,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呕”,刚喝进嘴里便不由自主地反胃,一口药差点吐出来,强忍着咽下去。
她从小到大喝过的药不算少,从来没喝过这么苦的,又酸又涩又苦,感觉整个嘴巴,咽喉,甚至鼻腔都难受。简直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东西?
“这什么药啊,怎么这么苦!”
蔺珩眉眼中漾出笑意,“都说了有点苦。”秦婉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幸灾乐祸。
她喝了好几口桂花蜜水,但口腔中的苦味怎么也去不掉
“先把药喝了。”蔺珩提醒她。
秦婉皱着眉,屏住呼吸,再喝了一口下去,只觉脑子发懵,眼泪都要出来了,又连喝好几口蜜水,蜜水都喝完了,药碗里却还有一大口的量,
“差不多了吧。”
“不行。”
“我不喝了,这药太苦了。”她伸直手把药碗朝他递过去。
蔺珩接过药碗,“那好吧。”
秦婉没有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既然栀栀如此抗拒,那就不喝了,明天让柳大夫来扎针吧。”
“扎针?”
“嗯,柳大夫说扎针和喝药效果差不多。”蔺珩笑着坐到她床边,让霜儿把空了的蜜水碗拿回厨房。
秦婉没再多话,将碗中剩余的药一饮而尽,可是蜜水已经没有了,她闭眼皱眉,“好苦。”
蔺珩心念略动,凑得很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栀栀在装吧?哪有那么苦啊?”
听他这样轻飘飘地说话,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秦婉脑子一热便覆上了他温软的双唇,苦涩的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唇瓣。
只是浅尝辄止,她很快便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蔺珩得偿所愿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
在他的视线下,秦婉略微有些局促,不敢与他对视,放在他肩上的手指也有些紧张地蜷起来,心肝都在颤。
“没尝到呢。”他上下抿了抿唇,放低声音,笑着看她。
秦婉抬起眼,观察他的神色,见到他眼神中暗含的鼓励,这才又试探着凑近。蔺珩挑起笑容,闭上眼耐心等待。
“没尝到让霜儿再给你熬一碗好了。”她躺回了床上,窝进被子里。
“呵。”他笑了声,垂眸看她,眼底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秦婉这次生病比往年症状轻很多,就夜里稍微发了点烧,第二日便好多了,也不怎么咳嗽,下午的时候就跟几个丫鬟在院子里玩蒙眼抓人。
东院石砖铺得平坦,最边上是一片花圃,冬禧站在那儿帮她们挡着,以防有人摔进去。秦廷茂来到蔺府后院时,秦婉正蒙着眼睛和丫鬟们嘻笑玩闹。
秦廷茂心里叹气,都成婚一年了,换做其他出嫁的女子早就执掌中馈、相夫教子了,她脑子里怎么没那回事儿?还跟个小丫头一样瞎玩。
如此不懂事,日子长了,在夫家的日子能好过吗?秦廷茂转念想到她的心疾,她哪有什么日子长了,能活到二十四五,已是她的造化了。早日把身体养好,跟蔺珩有个孩子,这样她的人生也才圆满,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秦廷茂从镂空花窗后现身,咳嗽一声。冬禧第一时间看到他,立刻低声对秦婉道:“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闻言,秦婉立刻扯下蒙眼睛的布条。
秦廷茂对她冷目道:“还说你不好,我看你倒是胡闹得起劲。”
原本在廊下的芸妈妈忙上前道:“是不好,下午刚转好些,出来活动活动。”
“你既在照管她,哪能任着她刚好就在外面吹着冷风嬉耍?多静养才是。”
秦婉懒得听他多话,转身就进了房间,他是天王老子,什么都懂。
没一会儿芸妈妈进来了,说道:“老爷走了,栀栀快去送送。”
“不去。”
芸妈妈还要劝,忽见一个秦家的丫鬟到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道:“这是天山特有的珍草,名为天山雪莲,能强健体魄,老爷特地给小姐送来的,炖在汤里即可。”
芸妈妈接过,又让丫鬟带几句道谢的话回去,这才到秦婉身边,看着她叹道:“老爷待你还是好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芸妈妈先是慌忙回头看那丫鬟走了没有,后立刻轻打秦婉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秦婉垂下眼睛不再言语,年前还要打死她呢,还叫待她好?她看着芸妈妈从盒子里拿出的那株土黄色的干花,跟她想象中的天山雪莲完全不一样。
她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药,那时岑羽听闻她身体不好,便跟她说世上有一种叫天山雪莲的仙草,长于气候奇寒的冰渍崖缝中,吃了就能百病全消,以后定给她寻来。
眼前的这株干花,怎么看也不像能包治百病的天山雪莲。
但不管她怎么想,芸妈妈当晚就把药草给她炖到了鸡汤里。
秦婉不想领秦廷茂这份情,死活不喝。
“这是药,又不是其他的。”芸妈妈嗔怪地劝她。
“什么药?”蔺珩进来了。
秦婉说道:“你来得正好,你岳父给你送了灵丹妙药,快点把它喝了。”
蔺珩一听便明白了,笑道:“我哪来那么大面子,能有宰相大人亲自上门送药。”他说着,亲自端过碗来喂她,
“我不喝。”
他便放到自己唇边尝了一口,“这可比昨天晚上的药好喝多了吧?”
秦婉还是不为所动。
蔺珩把药递给芸妈妈,道:“不喝就不喝吧,放在柜子里,等栀栀下次有个头疼脑热,再给她灌进去就是了。”
“那都臭了!”秦婉蹙眉抗议。
“没办法嘛,既是灵丹妙药,断没有倒掉的理。”
秦婉脸转过去,不想理他。
蔺珩又把碗端过来,舀了一勺凑到她唇边,挑起眉梢看她:“嗯?”
也不知是不是这天山雪莲确实有功效,还是这次的风寒本就格外温柔,秦婉第三天就感觉痊愈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的好消息,她收到舅舅的来信,预计五月底他们全家就能回到京城。
过去一年,舅舅和从前一样,几乎每月都给她写信、送各种东西,丝毫未因儿子的死而迁怒于她,秦婉却总觉得受之有愧,每每回礼,却很少回信。她惧怕面对表哥李澜的死,也惧怕面对这个不求回报爱她的舅舅。
“我什么也不缺,我只想栀栀多给我写信。”舅舅在信上写,很悲切地,“我腿不好,不能来看栀栀。昨夜梦栀栀在夫家受委屈,惊醒后彻夜无眠,栀栀若不忙,给舅舅回封信可好?”
秦婉看完信,泪湿眼眶,决定每半个月给舅舅写一封信,并立刻开始回信。
看着满页难以入目的丑字,她叹了口气装进了信封。
舅舅五月底就来京城了,秦婉心里甚至多了些期待,她会在余生好好孝敬舅舅,隔三差五就带蔺珩去看他,让他放心,她没有受委屈。
待蔺珩一回到家,她就拉着他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你带我去你书房吧。”
“栀栀想进书房就进呀,不必非要等我一起。”
“谁知道你哪些东西能动哪些不能动。”
蔺珩笑道:“没什么是你不能动的,我可不敢发脾气。”
“哼。”秦婉微微撅嘴表示不满,推开门后问道:“你书房里有没有适合我练字的文书?”
“怎么能没有呢?”蔺珩欣然给她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她注意到他桌案上有大理寺的文件,问道:“你去大理寺任职了吗?”
“是的呀,大理寺卿因瘟疫去世,此职便由原任大理寺少卿的黄大人升任,然黄大人年迈体弱,又对我多有垂青,遂向陛下举荐我去做他的副职。若干得不好,还是回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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