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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
丹恒穿梭至幻界，第一时间便拂去迷雾，召来水龙，见元元和四十九位病患的意识体都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玄光先生——不，那个邪物，是还未开始操作蜃境，还是没能解开他设下的障眼法。
总之，幸好来得及。
正当他准备带人返回时，却有一阵强劲的腥风席卷而来。
前方天地陡然开裂，好似蛋壳破碎为两瓣。外界邪异血腥的景象直直闯入了少年瞳中，只消一眼，便令他无比反胃。
这里是……卵床？
那家伙做了什么，竟会将此地变成这个样子？
丹恒立即警觉，点足升向半空，将病人护在身后。
水龙体型剧增，怒目圆睁，咆哮如雷，气势丝毫不输于那参天妖树。
想拦住我吗……不会让你得逞的！
“正式介绍一下吧。”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连垠驱动树枝，将自己送至与丹恒相同的高度，悠然笑道：“恭迎龙尊转世，丹恒少主，再次来到您曾经秘密开辟的海下禁地，化龙妙法试验场——隐殇园。”
“我是这里现在的主宰者。您可以称呼我为‘建木龙灵’，或者，连垠。”
丹恒冷冷盯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很想冲过去徒手撕碎对方偷窃而来的皮囊，让它再也无法保持极其欠揍的笑容。
但怒火尚未冲昏头脑，少年面无表情，平静回了句：“我知道。你不必得意，我定会将你这个杂质清除干净！”
“哈哈哈……”连垠大笑，“看来多年牢狱生活并未改变您的性子。您还是那么自信，真让我倍感亲切啊。”
蠕动的枝条从他背后疯狂生长发散，贪婪地吸噬前方水雾。
“强大如丹枫，当初若非那般执拗，早能如愿以偿，又怎会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邪物换用相同的音色与丹恒对话，如心魔低语：“你我本为一体，何苦自相残杀？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好在，我还有不少底牌。在赴死之前想先为丹恒少主展示一番，没准能打动你，再次同意与我合作呢？就像当年那样……”
“呵。”丹恒早看透了他蛊惑人心的把戏，只轻轻握拳，丹田珠影悸动，灵力聚为一圈浪潮，自腰身飞速扩散向外，眨眼间便削断那些触手，以绝对威压碾碎了邪物的试探。
但他同时也发现，这家伙的力量比之方才已暴涨不下百倍，浓郁的丰饶之息使断枝转瞬又复原如初，并生发得更为密集。
少年感到喉间香甜，体内隐约有热流与灵气相冲撞。原来自己与邪灵的连结竟仍未断干净，怪不得这厮有恃无恐。
龙心污染千年，瑕疵并不易剔除，需缓缓图之。
好……我便先送患者离去，再来与它做个决断！
蜃境被妖化的隐殇园霸占，侵蚀仍在继续。来时之路虽尚未损坏，此时遁入却极易被敌人自前方截断。于是丹恒从即将干涸的意识体内又抽取些念力，借水龙庞大的身躯作掩护，在后方重新构筑通道，只求万无一失。
连垠回头望了望被妖树撑破的苍穹，邪气凝成的滚滚黑云之间，依稀有雷光浮现。
“你朝思暮想的景元将军，此刻已亲临海上。”他笑容愈发灿烂。
“你说什么？”丹恒不禁一怔。
景元也被惊动了……也对，建木封印异常，将军又岂会坐视不理。
他快要从敌人眼中窥见其心机，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连垠挥了挥手，浓黑的云层豁然散开。雷霆即刻自万丈高空降下，不减丝毫威力，直直劈断了近半数枝干。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帝弓天将，果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海面的防守啊。”他眼神微变，转向丹恒，道，“你猜，我准备怎么对付他呢？”
伴随着轰然巨响，许多人形影子掉落到树根附近，又在黑紫色浓烟中被重新托起。
丹恒忍不住分神向连垠后方一瞟。
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树上那几百张面孔和他们的衣着却十分清晰地收入眼底。
云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云骑士兵？
难道是从持明卵里……
“你没能完成的事，我替你做到了。这批试验品如今已全部复生，很不可思议吧？”连垠终于在少年脸上瞧见一丝慌乱，这令他感到无比愉悦，乐于多说几句，
“当年我在丹鼎司，借着战乱汲取丰饶神力，再通过丹药播散出去，准备多造些分身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想，某次失了分寸，使数百名云骑小卒身体变异，差点令我暴露。没办法，我只好诱导他们彻底融入丰饶造物，偷袭仙舟。”
“结果不出所料，景元率先赶来救援，情急之下，亲手除掉了这些人，这些……曾经追随过他的下属。”
“你！”丹恒紧握双拳，攥得指节苍白，呼吸间胸口阵阵发痛。
纵然相关记忆早湮灭于轮回，遗留的哀恸依然在心田破土而出。
景元……
连垠接着道：“丹枫与我达成合作后，知晓了这件事，便设立隐殇园，让他的侍卫离安秘密收集士兵散落的血肉并运送至此 ，随后也把我囚于这里，逼我日夜不停地修复遗体。一边开展试验，一边通过消耗我的力量来稳定建木，真是好算计。”
“你上辈子想把这些人救活，以期能解除景元的心结。现在，愿望成真，他们死而复生，并且很快就会见到自己敬爱的统领。”连垠眸光发亮，不再遮掩纯粹的恶意。
“丹恒少主，您不妨猜一猜，他们会如何接待将军呢？”
丹恒当然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有真正复活，只是邪物的傀儡。
“你妄图凭他们去对战将军？不觉得很可笑吗？”
“哈哈，我哪有那么愚蠢。”连垠忽而叹惋，“如您所料，我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连垠既难逃一死，若不报复坏我大计的景元，可要含恨而终了。”
“……”
丹恒怔住，恍然明白这厮意图。
邪物清楚景元不会手软，他的目的，也只是要让将军像数百年前那样，再斩杀这些人一次……
丹恒也预料到，将军必然会这么做。
可若此事发生……
“景元身体强健，意志坚定，必定长寿。但你别忘了，他已经活了很久。近年来，十王司与他约谈频繁，丹恒少主以为，这是在预防什么？”
丹恒抿唇不语，无法控制的寒意充斥心间。
不行，别乱想，将军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怎么可能会扛不住……
连垠似乎看出少年在想什么，轻笑了笑，幽幽开口：“云骑兵士只是饵，真正的大礼，在这隐殇园地下。”
“下面埋葬着你们的一位老朋友，她虽身躯被毁，但好在，当年保险起见，丹枫让我为她培育了一颗新的心脏，存在密室里。如今被我所得，自然要派上用场。待景元杀了这些兵卒，促成血祭，以这颗心脏为锚，你们的故友就会从旧日幻影中重归现世，与他叙叙旧。”
“连垠毫不怀疑，以将军的神力，再将故友处死，同样易如反掌。但愿他意志尚且牢固，别像他师父那样直接疯了。那么借下来，他就可以除掉我这个与丹恒少主形貌完全相同的影子。就算你再不愿承认，我终究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会让你珍重之至的所有记忆情感都为我陪葬，从此只剩下对仙舟和景元的憎恨……”
后方通道快要成形，元元正在监看，突然感知主人心神大乱，惊恐地扭过脑袋。
隐殇园破损的天幕浮现出外界景象，将军手持阵刀，雷光在握，衣角在狂风中猎猎翻飞，背后煌煌金辉蓄势待发。
污浊深渊之上，景元垂眸俯瞰，与远在海底的丹恒遥遥相对。
金眸和青瞳，皆与前尘截然相反，暖阳冰冻，而冷月将融。
连垠继续恶毒道：“亲手抹除过去的一切，这感觉想必十分美妙……期间即便不曾受伤，经此一遭，将军的寿数怕是也要大大缩短了吧。真期待他堕入魔荫身的那天……唉，只能希望你替我好好看看了。”
“哦，前提是，你能被放出幽囚狱，否则他怎么肯让你知晓呢，哈哈哈哈……”
元元焦躁地嗷嗷大叫，丹恒闭上眼，置若罔闻。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数息过后，那攥到极致的双拳，松开了。
“你处心积虑，只想获得我背后的病患，是么？”
“没错。”连垠痛快摊牌，“离蜃界活化只差最后一步，这些人至关重要。只要你将其交还于我，隐殇园就能作为蜃境基地，整个被拉入幻世之中，避免一场血战。我会将新世界带离，解除古海危机，建木神力干涸也能多换仙舟几百年安宁。当然最重要的，景元将军会安然无恙，不必遭受无妄之灾。”
“如何，丹恒少主，这笔买卖可划算？”连垠盯着少年，自以为胜券在握，静静等待对方松懈下来。
丹恒仍凝望着那道身影，仿若在陷入泥沼之前，仰见九重天上的神明。
“你看，其实很简单，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他听见景元温和地说。
“只要我们不再惧怕就好了，丹恒……”
只要你，别被我绊住，就好了……
元元急得在出口打转，蓦然听到后面有动静，又转回脑袋。
水龙尾部形成的保护圈内，有几个病人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啊？”辛河莫名觉得此话熟悉，好像自己已经说了无数遍。
“小柔……小柔……”丹良喃喃自语，重复着昏迷之前的呼唤，却如错觉般，听见一声回应。
“哥哥！”丹柔离他很近，刚睁眼便看见至亲，立即扑了过来。
兄妹二人紧紧拥抱，喜极而泣。
患者陆续苏醒，先是惊讶于这片空间的可怕，紧接着便注意到前面对峙的二人。
“你们快看，那是——饮月君！我记得自己就是被他打晕过去的！可是饮月君不是早就……”
“而且是两个饮月君，简直匪夷所思！”另一人道，“他把我们关起来，是要做什么？”
连垠听见吵嚷，唇边笑意加深：“把这些家伙放回去，而我又死无对证的话，你不就是替罪羊了吗？再好好想想吧，丹恒。只要与我合作，待事成之后，我就还你清白。”
元元呆呆看着主人，不知所措。
丹恒收回目光，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议论，眼神骤变，瞬间发难。
连垠甚至没看清他掷出的是什么东西，就被重重击落在地，砸断了好几条树根。
光芒四射的球状物体飘回少年手中，又被他抛向上空，垂下的龙头随之高抬，虔诚凝眸。
丹恒转身走向出口，一把抱起元元，全然不理会几十位患者的惊叫和质问，从容地指挥水龙转身。
白猫总算安心下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
这时，一片嘈杂之中，突然冒出女孩软糯的声音。
“……小哥哥？”丹柔认出了元元，大声道，“你是……救我的小哥哥吗？”
丹恒脚步顿住，侧过身子，心中酸涩非常。
“嗯。”
丹良愣了愣，也恍然反应过来，试探地问：“老师？您，您记得我吗？”
丹恒神情冷峻，尽量让音色柔和一点，回道：“当然，你是丹良。”
“老师……”丹良深深吸气，“你怎么会变成饮月君的样子？”
“对不起，我奉景元将军之命，解救诸位，却没料到出了意外。”丹恒避而不答，轻声说，“但我发誓，会带你们回家的。”
“丹恒！！！”连垠狼狈地爬起来怒吼，声音响彻云霄：“你难道真要狠心弃景元于不顾？！”
“从头到尾，他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你！前世倒也罢了，今生付出那么多，却养成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真是笑话！”
丹恒不为所动，嘱咐兄妹俩：“帮我安抚一下其他人，不要因为害怕而强行脱离水体，拜托了。”
“好！”女孩挺直胸脯，第一个答应。
丹良也点点头，眼里有泪花闪烁：“谢谢你，丹恒老师。”
“……”
于是，丹恒以重渊珠开路，引青龙游入通道，顺利离开了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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