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风云录

　　“众所周知，吾国自鸦片战争始，国人吸食鸦片、身体羸弱，以致西方讥为“东亚病夫”，这一讽刺名号，与“欧洲病夫——黄昏中的奥斯曼帝国”类比，并非单指中国人身衰体弱，也暗刺中国人思想沉疴难起，封闭落后。梁启超曾说：夫中国——东方病夫也，其麻木不仁久矣。

　　而同时期日本（1860–90年代），正在进行一场现代化改革运动——明治维新，明治天皇废除幕府，引进西方教育、科技与制度，推动工业化进程，建立近代化军队，只用了三十年，日本就成为亚洲首个工业化国家。甲午海战、日俄战争更是令日本雄踞亚洲。

　　谁能否认，日本的强大不与其善于学习有关呢？

　　明治五年（1872年），天皇的《谕书》就已规定采全民义务教育之精神。

　　而我们的4万万同胞，文盲率可是高达90%以上。”

　　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陆嫣然自己都吓一跳。而她和皇甫九渊正是那不到5%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并没有什么庆幸，反有些沉重。

　　皇甫九渊起身，走到她身边，取了一件紫色缀花羊绒披肩给她披上，又拿了毛毯放到她膝盖上，方道：“教育确实改变了日本。

　　从日本民族的发展看来，有两个人，是值得尊敬的。一是印在日本纸币上的圣德太子，他奠定了日本的第一期文化，接受了中国哲学、文化和汉传佛教。二是现代的明治大帝，他创造了日本的第二期文化，接受了欧洲的科学文明。这才有了现在的亚洲强国日本。

　　明治大帝逝世后，伦敦泰晤士报有一篇哀悼的文章，说日本国运自从这位大帝的经营以后，恐怕已经到了富士山顶。

　　英人是懂日人的，西方有句谚语：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你瞧现在的日人，是不是已在疯狂的边缘？可见富士山顶早就到了。

　　而日本的疯狂却也与其推行愚昧忠君的武士道精神的军人教育脱不开干系。

　　不过，如然然你所担忧，日人的残忍不仅在其残暴嗜杀的侵略行径里，还在其对自己也极残忍，譬如体现武士道精神荣誉的切腹自杀。

　　我在日本帝国大学留学时，曾听日本教授讲过。

　　真正的切腹自杀，切腹者要用刀一字切开自己的腹部，自己掏出内脏，此等骇异死法源自十世纪初的贵族源为朝，他在保元之乱中战败后被流放至伊豆半岛，后来在朝廷派兵追捕时选择了切腹自杀。从此，切腹作为一种显示勇气和忠诚的个人行为开始流行于武士阶层。

　　在他死后几百年，切腹自杀成了武士道最崇高的典范，从而成为每个武士的必修科目，也就是说，每个武士都期待着某一天可以切腹自杀。不过由于这种自杀方式过于可怕，且在医学上是很难达成自己剖出内脏的，现在的切腹自杀变成由朋友或可信赖的家臣立即补上一刀，砍下切腹者的头。

　　裕仁天皇的老师、旅顺大屠杀的元凶，被日寇吹捧为军神的乃木希典大将在明治天皇去世后与其妻剖腹自杀，是最后一位剖腹自杀的日军高级将领。”

　　尽管陆嫣然曾在伪满洲国忽悠过长泽关于武士道精神的解析，也不由听的毛骨悚然。

　　何副官见多识广久经沙场，也实难理解日本人这种自虐式的自杀方式。

　　皇甫九渊似是知道他们所想，道：“彼时有一朝鲜的学生提出剖腹疑问，有一教授解释说，古代许多的国家和民族，均主张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的，因此，武士便在有必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采取剖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也有教授认为它与古代日本的农耕和狩猎礼仪有关，特别是将动物心脏献祭给神灵的习俗。

　　还有教授认为与鱼有关。日本古代拿鲤鱼来比武士，因为只有鲤鱼受了刀伤乃至临死也不会动。恐怕切腹这个风俗，与吃鱼有关系吧。因为鱼非新鲜不可口。日本人吃鱼便要把鱼活活地宰死了吃，极有风味。日本人不懂中国孟子所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与“君子远庖厨”的意义。所以他们的残忍性，还保有岛人吃人肉的遗传。”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再过一个月，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将令全世界震惊日本这个民族的灭绝人性。

　　而陆嫣然所探讨的从思想和身体武装民众，她意识到中国85%的是广大农村中沉默而文盲的大多数，唯有改变这群人，中国的革命才能成功。

　　当然她并不知道，中共杰出的领袖毛先生早在20年代的湖南，就已经创办农□□动讲习所，充当□□，培养农□□动干部。从农民起义的历史里，他比所有人高瞻远瞩地意识到中国的革命问题就是农民问题（不是国民党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也不是共产国际领导的工人阶级革命），农民问题就是土地问题。在1925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1926年发表的《国民革命和农□□动》文中，基于观察到的事实，而不是依靠共产国际的教条，他鲜明的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革命的成败都在于农民。

　　因为中国超过4亿的人口中，只有200万产业工人（不到1%）。

　　买办们只是在沿海地区和沿江流域称雄。“不若地主阶级之领域在整个的中国各省各县各乡。”

　　买办只是跟在军阀的后面，军阀则是“地主阶级挑选出来的”。他的论据是经济上的。“财政上军阀政府每年几万万元的消耗，百分之九十都是直接间接从地主阶级驯制下之农民身上刮得来”。换句话说，中国的政权源自土地。

　　工人阶级可以看作“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他设法做到了把农民力量之酒装进无产阶级至高无上这只瓶子里。

　　他还使每一个单位都变成一个政治车间。不是按照中共□□总部上海要求的那样在大城市工人和知识分子中成立政治部，而是建立普通士兵的委员会，士兵们通过谈论政治互相提高觉悟。

　　每个班要有党小组，每个连队要有党支部，每个营都要有党的委员会。这就把遥远而抽象的党，化解为日常可见的东西，把党带到营地的篝火会上、带到每个持枪的人手中。

　　他建造了一支与国军/军阀“占领军”完全不同的军队——一支与百姓有鱼水关系的红军军队。

　　他从孙大总统国民革命的失败中总结出“枪杆子里出政权”，其道理与丘吉尔“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一致。

　　他从《水浒》传中好汉聚集梁山水泊得出“革命要有根据地”。

　　他没有进过军事学校，没有当过兵，却没有哪一个国军将领比他还善于用兵。

　　这样一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新型政党和新型军队才是□□的希望。这正是陆嫣然苦苦思索的国家、民族的出路所在。她此刻还没有拜读到毛先生的这些作品，但她的思考显然在往这个方向靠拢。

　　壁炉里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着，火焰如同一只活跃的精灵，不断舞动着希望的色彩，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还为整个房间带来了舒适的暖意。

　　皇甫九渊大提琴般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给她叙说着一些日本的趣闻：

　　“日本面积很小，在战国武士时代又分作几百个小国，彼此毗连邻接。它的领主随时有被袭击的可能，他对四面八方不能不十二分警戒。所以侦探术就特别的巧妙。几百年来养成了一种间谍的天才。日本的高级社会、常常不自觉地喜用诈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其中两个最有名的英雄，一是丰臣秀吉，一是德川家康，日本国民给他们的绰号，前者叫作“沐猴而冠”，后者叫做“老狐狸”。这两个人是日本间谍的开山鼻祖，战国时将军们的行动中，《孙子兵法》几乎成为日本军人行动的指南，他们将孙武“上兵伐谋，其下攻城”奉为圭臬。

　　日本人最喜欢读这个时代的演义。在我看来，那些正是别有风味的侦探小说。

　　……”

　　炉火的红光映在脸上，有一种特别的温暖和安宁，陆嫣然蜷缩在沙发上，膝盖上盖着毛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皇甫九渊小心将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然后轻轻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何副官站在走廊里，高兴道：“陆小姐住到咱们家了，这下少爷不用担心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冷清，也不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棋了。我看陆小姐对少爷亲手布置的房间欢喜的紧，对少爷准备的烛光晚餐也满意的很呐！还对少爷毫无戒心很是信任哩！在壁炉前听少爷说故事就睡着了。”

　　皇甫九渊俊眸里一半欢喜一半忧伤，喜的是这么快就可以“抱”得美人归，虽然只是抱她去睡觉。忧的是他家然然内心纯澈太单纯了，对男人这种危险的生物竟然没有一点防备之心，现在外面的坏人这么多，真令人愁哇！

　　何副官不知他的心理，犹自喜滋滋道：“不过也难怪，一大早就出门，同青帮那些老狐狸周旋，紧接着又遭遇暗杀，下午忙着处理□□的事，还要上课，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能不累的睡着吗？幸好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我还担心她睡不着或做噩梦呢！好在少爷长大了，会说故事哄女孩子了……” 关于小日本的这些轶闻故事，他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久，可从没听少爷耐心讲给他听过。

　　一脚跨进隔壁房间的皇甫九渊只听到“噩梦”二字，身子不由一顿。待听到他老妈子般在他身边转悠着念叨着明天早上准备什么早点，不知道陆小姐喜不喜欢吃时。

　　他转身叹道：“不必紧张！然然她不挑食，你以为今晚的餐食真的如然然夸赞的那么美味吗？这座别苑厨师的水准能比舅父在哈同花园宴请名流找的厨师强？我可没听她赞过一句那晚的餐点好吃。然然那样说是为了让我们开心，她晚餐素来吃得少，今日为了给我们捧场面，可是将她的这份全吃了。诶，我们家然然真的是善良又可爱。”他又开始愁起来。

　　何副官完全不知他的这种霸道的占有欲以及身陷情网中一波三叹患得患失的心理，他笑眯眯地同少爷道晚安退去，心里越发满意这桩天作之合的姻缘。这不，两个人这就一心同徳，开始互相体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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