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多谢款待。”一碗白稞下肚，乐静元已经饱了七八分，他学着林暮之前的样子，客客气气地对着国师行了一礼。
　　乐静元心里清楚，在场三人中需要吃喝的只有他，而国师提出请他们尝尝“东川原的特色”，多半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论国师此举是否是因为他有事相求，他吃到的东西总是实打实的，那么就应该道谢。
　　“您客气了。”国师摆了摆手，林暮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很快又转了回去。
　　林暮冲着国师客气的笑了笑。
　　神灵的态度显然让国师放松了些，他带着些歉意开口道：“敝地荒僻，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让您见笑了。”
　　“不，挺好吃的。”林暮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你之前不是挺会应付这种话的吗？
　　林暮抿着嘴，斜了乐静元一眼，不情不愿地解释道：现在这个书上没有。
　　……倒也合理。
　　“大人，不必宽慰我——我也曾从父辈那里听过不少‘外面的故事’。”国师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的继续说道：“可惜我是没有机会去见外面的一切了。”
　　啊，你说的是对的——终于来了。
　　那现在就来看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吧。
　　林暮抿着嘴，压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听着信仰之力起伏的声音，乐静元明白，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
　　她开口的时候，那点小得意倒是掩藏的很好。
　　国师犹豫了一会，长长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净是些腌臜事，现在已近戌时，倦鸟归巢、行人归家，本就不是谈天说地的时候，我实在不应该因此浪费您的时间。”
　　乐静元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他怎么又不说了？
　　他要说的，只不过是要“垫”两句话罢了。东川原和中央大陆的人——特别是自持有点“身份地位”的——大都喜欢这么说话，老毛病了。你别急，等着就是了。
　　这个书上有？
　　乐静元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是。
　　林暮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也不知道林暮到底看的是谁写的书简，作者对于东川原和中央大陆这群人的作风了解的可谓是细致入微，在这种“客套话”的判断上几乎没有出过错。
　　果不其然，国师踌躇再三，最终又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对着林暮一揖及地，“思来想去，这件事情还是只有您能帮上忙，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抽出点时间，听一听关于我们和我们所信奉的那位神灵之间的故事呢？”
　　说实话，林暮听到这里时大松了一口气——掰扯这么久，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乐意之至。”林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示意国师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你这样挺吓人的。
　　你不想听？不想听我帮你告辞。
　　别，别，都到这份上了，不让我听不是折磨人嘛。
　　哼，那你安静点。
　　“那真是太好了，实在感谢您。”这些话是套的东川原那套麻烦至极的规矩，但国师的感激是真切的，他站起身来，走到桌旁，伸出手指向楼上，俯身轻声道，“这些事毕竟不适合被民众知晓，还请您随我移步，也请让我为您介绍您今晚下榻之处，如果有任何需要，也请在稍后告知我，我会竭尽全力以满足您的需要。”
　　林暮点点头，乐静元也跟着站了起来，于是国师转身和正好经过的店家说了两句，随后就引着林暮二人向楼上走去。
　　在前往这家旅店的路上，国师就和林暮说过，他为他们定下的房间在三楼。
　　这家旅店总共就只有三楼，一楼主要做吃食生意，二三楼是客房，其中三楼的房间要更好一些——主要好在高处能够看到更多的风景。
　　三楼的客人并不多，在前往林暮房间的路上，乐静元只看到了一个带着幕篱的怪人走过。
　　室内还带着幕篱，而且是不透光的款式。
　　也不知道是相貌上异于常人，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不愿意被人看到。
　　林暮估计也有些讶异，一直注视着那人直到对方离开，而后忽的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乐静元好奇地对林暮问道，国师也投来了关切的视线。
　　“没什么。”林暮的心情好像随着这甚至算不上小插曲的事情而变好了，她的声音也显得轻快，“只是想到了一些令人高兴的事。”
　　乐静元：“……？”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乐静元是显然没有相信林暮的胡扯，国师则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回应，而后推开了身前的房门，对身后的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到了——请进，大人。”
　　国师给他们定下的是两间相邻的房间，林暮跟在国师身后进入属于自己的那一件，而乐静元则缀在他的身后。
　　这房间里的家具和林暮曾书简上和中央大陆上见过的类似，只不过要更素一些，而且将书几和议事用的四张坐垫混搭在一起，摆在距离卧床不远的地方——毕竟这个房间总共也没多大。
　　而以上这些，就是这房间中全部的家具了。
　　林暮和国师于坐垫上跪坐端正，而乐静元则盘腿坐下，不过已经适应了的国师已经不会对此投去异样的目光了。
　　他对林暮抱歉地笑笑，又一次作揖，而后温声道：“叨扰您实在是罪过，我会尽可能长话短说。
　　“这个故事最早要从两百年前，从我们衡国建立的时候说起。
　　“在两百年前，东川原曾经短暂的统一过——那个国家叫做黎国。但在那个灵力爆发、时局动荡的时候，没有政权能够长久。
　　“在不久之后，这个国家就四分五裂了。
　　“动荡持续了许久，在灵力出现的五十年后也仍未平息，但有一对年轻的夫妻依靠着泰安山这天然的屏障，艰难地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度。
　　“他们给这个国家起名叫衡国，期盼安宁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地停留。
　　“但这个愿望实在是太奢侈了，甚至不需要再一个五十年，这个国家就又一次陷入了动荡之中。
　　“比之前要好一些的是，国家还没有到分裂的地步。
　　“当时主要的矛盾在性别上。”
　　“性别？”林暮没忍住诧异地出声重复了一遍，而后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打断对方的讲话，有些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能理解。”
　　乐静元其实也同样不能理解——不过他长这么大，没搞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但林暮不同。
　　自她降生以来，就在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无论是在林家还是在长安府院都是如此。
　　而这件事情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这对自认为知晓众多隐秘的林暮来说，实在令她惊讶。
　　林暮的态度在国师的预料之内，反而是乐静元的淡定让他有些错愕，他点了点头：“是的，性别。
　　“在我的老师，也就是上一任国师，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他告诉我，在灵力出现之前，权力被男子牢牢掌握在手中，因为他们更加强壮，能够在耕作中贡献更多的力量。
　　“但是灵力的出现改变了这些：不仅仅是力量的来源增加了一个——人们不仅能从先天的性别中获取力量，还能从后天的灵力中获得力量——甚至如果愿意付出一定寿命的代价，连食物都并非必须了。
　　“说实话，我甚至连‘国家’是否应该继续存在都抱有一定的怀疑：我们究竟是需要人领导，还是不过是还陷在这样的惯性里出不来罢了？
　　“……对不起，我说了一些胡话，请您当做没听到刚刚那一句吧，拜托您了。
　　“在当时的衡国，仍旧是男子手握更多的权力。
　　“即便皇后同样为这个国家付出了许多，甚至要超过她的丈夫；即便女子同样为这个国度付出了许多。
　　“真是可怕的惯性啊。
　　“在国家彻底分崩离析之前，变故发生了。
　　“皇后篡位了。
　　“在她上位之后，仍然礼遇她的丈夫——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旧情，还是只不过是用于安抚男子的伎俩。
　　“她大量的启用女子，鼓励她们走上台前，而非长久地困于后宅之中。
　　“到这里为止，我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
　　“可惜当时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女帝登基一年之后，她忽然驱逐了所有的男子。
　　“在衡国的腹部有一条大河，这条河将国土一分为二。在河流的北部，要远比南部繁荣的多。
　　“当年，他们就是被赶到河流的南边，而原本生活在南部的女子，也半被迫的前往北部。不过也有部分女子跟着来到了南边。”
　　国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对他而言，这片土地的过去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开口之后，他发现也没那么困难。
　　看着林暮和乐静元，国师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让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悲伤引起两位贵客的反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睛轻声问道：“……你们对此很好奇，对吗？——对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境地，我们还能够被称为‘一个国家’而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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