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

　　“好嘛，好嘛，皇兄，你就答应了好不好？”养心殿里，梁芊雪还拗着正在批奏章的梁煦哀求道。

　　“安平莫胡闹。”看着手里沾着朱砂的毛笔几次从奏章上擦过，梁煦耐着性子说道。

　　梁芊雪道：“这怎么是胡闹呢，皇兄，你就答应了好不好？我很想跟沈朗廷一起去柳州，而且我还可以顺便去看看宁平姐姐，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她就要生了，皇兄，你也想知道宁平姐姐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吧？”

　　见梁煦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继续说道：“皇兄，安平这次可是乖乖来跟你说的哟，可不会像上一次一样偷跑出去了，皇兄看在安平这么乖的份上，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嘛——！”

　　听着她软糯的声音，梁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藏起眼中情绪，轻哼一声，道：“上次没有罚你，你还惦记上了，是不是皇兄不答应，你还打算偷偷跟着去？”

　　梁芊雪乖顺地摇着头，“怎么会，皇兄，安平最近可都是乖乖待在府里哪里都没去，皇兄不信可以去问我府上的下人，若是皇兄担心他们向着我，皇兄可以去问沈朗廷，他可不会对皇兄说谎的。”

　　她最近一直待在长公主府没有出去过的事，梁煦自然知道，方才李太医也进宫来跟他说了她的病况，腹上伤痛的治疗并没有明显效果，因为长时间闷在府里，李太医说已经痊愈的郁症也有了复发的迹象，建议让长公主出府走动走动，最好是去环境优美的地方小住些日子。

　　方才他还考虑过要不要过些时候带上她去避暑山庄，往年他们都会去的，谁想这决定还没有定下，她竟跑来跟他说想同沈朗廷一起去柳州。

　　女大不中留呀。

　　“可是方才朕还想着过两日带安平去避暑山庄小住几日的，安平想去吗？”梁煦试探问道。

　　梁芊雪听后脸上哀哀表情顿时消减了不少，她犹豫着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道：“那等安平从柳州回来后就陪皇兄去避暑山庄好不好？”

　　梁煦哪里不懂她的心思，她这是两样都要呀，“可是等你回来就快秋猎了，到时候朕哪里还有时间去避暑山庄。”

　　秋猎……

　　梁芊雪突然想到了小皇叔，原本该是上月就同北兆使臣一起回来西凉的小皇叔突然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在北兆耽误了，只能赶在秋猎前回来了。

　　等小皇叔回来了，那她平静的生活就会彻底被打破了，和那些案子不同，她不知道小皇叔造反的原因，也没有办法提前去阻止他的计划，而且她还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毕竟造反这样的罪名，不是她三两句话就能扣上的。

　　最近她一个人在卧房里待着常常就会想着这件事，举兵造反，那可是大罪，如果她直接跟皇兄说，那就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皇兄会防微杜渐，直接将小皇叔杀了，到时候可能小皇叔为了保命会提前造反，另一种则是皇兄顾念亲情，找来小皇叔对峙，小皇叔知道自己的计划泄露，往后会更加小心，最后在大家都松懈下来的时候举兵造反。

　　她不明白小皇叔为何会造反，皇位对他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但如果他真的在乎那个皇位，当初皇兄继位时，他不可能为了皇兄舌战群臣的呀，当时那些大臣可都是拥护他的，若是要那个皇位，他不可能会隐忍这么多年，等着皇兄羽翼丰满后再来争夺，这样太冒险了。

　　哎，搞不懂，她真的弄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到底是什么，算了，还是等小皇叔回来了再说吧，她自己在这里瞎猜也不是办法，等小皇叔回来后她就找机会接近他，希望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而现在呢，最重要的是她和沈朗廷的江南之行，她牵起梁煦的手摇晃道：“可是皇兄，安平还想去看看宁平姐姐，安平答应你，我们只玩几日就回来好不好？一定赶在皇兄得空的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避暑山庄好吗？正好沈朗廷还没有去过呢，我可以带他去看我小时候种下的那棵枇杷树。”

　　又是沈朗廷……

　　梁煦无奈一叹，“别晃了，朕答应你，让你去江南行了吧，不过你要跟皇兄保证，不可甩了跟去的侍卫，倘若没有侍卫跟着，你哪里都不能去，知道吗？”

　　梁煦后面的叮嘱梁芊雪根本没在听，见他同意了就立刻兴奋地蹦跳起来，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姿态，“耶，皇兄说什么安平都会答应的，那我先回去收拾了，今晚有好多要准备的，除了行装，我还要买一些送给小外甥的礼物，哎呀，好忙呀，皇兄，那安平就先回去了哟。”

　　梁煦见她欢呼雀跃的模样，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去吧，出门后可要注意，切不可再强出头，如果让朕知道你在江南受了伤，回来朕可是要罚沈朗廷的，你别想着隐瞒，不然朕就加倍责罚他。”

　　“知道了——！”梁芊雪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陛下。”苏勉见门外脚步声已经消失，这才走上前来，道，“宁平长公主的事，陛下怎么不先跟安平长公主说一声？奴才担心安平长公主就这么去了封地……”

　　梁煦敛了眼底笑意，重新拿起桌上的毛笔，道：“朕原本是想着等过些时候再跟她说的，谁想她突然提出要去江南，李太医说过切不可让安平心思再添郁闷，若是现在跟她说了，只怕江南之行她也没了兴致，这对她的病情无益。不过明日沈朗廷进宫时你找个机会将宁平的事先跟他说了，让他照顾好安平的心情，不要让她太伤心。”

　　“是，陛下。”苏勉应答道。

　　……

　　一行人在第三天清晨出发的，和上一次出远门不同，这一次梁芊雪在马车里像只喜鹊一般一直说个不停，而与她同车的沈朗廷听着她娇滴滴的声音，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捞起车帘让他看天，他就看天，让他看树叶，他就看树叶，让他听外面的雨声，他就凑过去环着她的腰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偶尔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他也会突然吻她，梁芊雪每每都会止了话语任凭他动作，反正他也说过的，他们是在马车里，常嬷嬷和春喜在后面那辆马车，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是夫妻，亲昵一下怎么了嘛。

　　待他的气息离开，梁芊雪头靠在他的肩上，又习惯性地玩着他好看的手指，寻了话题开口道：“沈朗廷，上次我偷偷跟着你去齐洲，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呀？”

　　两臂略略一紧，他感受着她绵软的身子，思索片刻后道：“当时臣只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毕竟那里有瘟疫。”

　　“就是因为知道那里有瘟疫，所以我才要跟过去的，我担心你在那里不小心感染上瘟疫，那就遭了。”

　　如此让人窝心的话，沈朗廷听了心里却没有过多的欣喜，她为了他这般贸然跟过去，后来还为了救他跌落马下，每回想起他都会后怕，“往后长公主切不可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知道了。”她乖乖地应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齐洲玩呀？我有点儿想麦丫了，当时离开时我还跟她保证过的，一定会再去看她的，结果现在都入夏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失约。”

　　这江南之行才没几天，她又惦记上去齐洲了，沈朗廷心上一笑，还真是小孩子脾性，“等往后臣得了空就带长公主去见麦丫，可好？”

　　梁芊雪直起身子望着他，脸上笑容灿烂，“沈朗廷，我最喜欢你了！”说着就仰起头去亲他。

　　……

　　崔家是柳州的大户，十几进院落的崔府坐落在柳州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梁芊雪一行人的马车刚到，这崔府门口已经是层层叠叠了好些人。

　　站在最外面的是清河郡主和她的郡马崔罄淮，两人见了梁芊雪忙上前行礼，还没寒暄几句，后面那辆马车里的崔婉儿已经下了来，两人虽知失礼，却也顾不上这些，几步过去将已经红了眼眶的崔婉儿给护在了怀里。

　　看着抱头痛哭的三人，梁芊雪心上也是酸疼一片，上一世清河郡主和郡马只见到了失踪七年的女儿的尸首，那时他们一定很伤心的，幸好这一世她将崔婉儿救下了，幸好。

　　指上力度稍显，梁芊雪抬眼望向一旁牵着她手的沈朗廷，见他正一瞬不瞬地凝着自己，眼里光亮很是熟悉，可她正沉寂在崔家人的情绪中，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眼里的信息，“怎么了？”

　　怎么了，总不能让他在这里跟她说，因为一些情绪感染，他想在这里亲她吧，于是喉间咽咽，沈朗廷低声道：“是长公主让他们有了一家团聚的机会。”

　　听到他如此说，梁芊雪心里都是满足之意，“我是不是很厉害？”

　　自然是了，但这样的事，他可不希望再有下次，想起她当时满身是血的样子，他可不想往后她再舍命去救谁，他早就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在她身边护着她，不让她再身处险境，“往后长公主若是又得了什么消息，还是先跟臣说，不要一个人去，这样太危险了。”

　　梁芊雪却没明白他的担忧，“我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叫上了晴儿和……高公子，高公子武功可好了，有他保护我，不用担心我会受伤的。”

　　高公子？是当时长乐郡主说的高公子吗？沈朗廷想着，醉月楼之后的调查他都没见过这位高公子，长公主会让他一起，该是很信任他的，但这么长时间他却再也没出现过，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先前一个傅桐昇，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还一同去齐洲，感情似乎很是要好，好不容易傅桐昇走了，怎么又来了个高公子。

　　沈朗廷正想着，那边崔家三人已经缓过劲来，清河郡主和郡马对梁芊雪与沈朗廷再三表示谢意，说是无论如何也要两人在府上住几天，梁芊雪答应了梁煦只玩几天就回去的，所以没有应下，最后只是在崔府用了午膳。

　　午膳过后，正厅里，梁芊雪和沈朗廷坐在正位，崔婉儿就坐在两人的对面，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梁芊雪，是一对编织了精美流苏的三生石，崔婉儿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写着：民女想正式感谢一次，多谢长公主和沈大人的救命之恩，这是民女自己做，希望长公主和沈大人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两颗带着曲线的小小石头，三面一体，六面相呼应，两两能贴合，视为三世一起，是帝都灵隐寺最受欢迎的姻缘石，这并非是用银两能买到的，是要求取者凭着自己的诚心在众多姻缘石里寻得相贴合的两颗，才叫三生石，梁芊雪拿着手里的两个试着贴了贴，真的三面都能相贴合。

　　她高兴地对崔婉儿说道：“谢谢你，婉儿姑娘，为了找这两颗，你一定废了不少精力吧，我真的好喜欢，我也希望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来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崔婉儿闻言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写道：民女余生都会守在父母身边，不会嫁人了。

　　梁芊雪疑惑问道：“为什么？是担心你在帝都的事被人知道吗？你放心好了，沈朗廷对外宣称是在帝都郊外的一家庵堂找到了失去记忆的你，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没人会质疑他的话的。”

　　崔婉儿写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民女虽然与心上人有缘无分，此生却也只会想着此人度过了。

　　有缘无分？梁芊雪看着桌上的这几个字，正思索着，抬头看到崔婉儿的视线正落在沈朗廷身上，难不成她的心上人是沈朗廷？她急忙侧过身去抱住了身旁的人，“婉儿姑娘可不能打沈朗廷的主意，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长公主……”沈朗廷看着她噘嘴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崔婉儿怎可能打他的主意，若是她有此想法，她怎会送两人三生石。

　　梁芊雪只是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哪有女子不会爱上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就算沈朗廷不会动心，但他往后肯定会偶尔想起，啊，还有个崔婉儿一直喜欢着我，她可不愿这样，于是道：“婉儿姑娘，真正救你的可是我，沈朗廷他不过是职责所在。”

　　崔婉儿轻笑着，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只是嘴角勾勒着笑意，她又写道：民女的心上人不是沈大人。

　　不是沈朗廷，那……是张世？梁芊雪想着，应该就是张世了，有缘无分，是呀，上一世张世为了救她，和她一起被人杀害，这一世张世没有被卷进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娶阮家三小姐了，她和他，的确有缘无分。

　　梁芊雪尴尬地松开了沈朗廷的手臂，道：“对不起，婉儿姑娘，是我误会了，每次一遇到沈朗廷的事我就变得很紧张，你可别生我的气，往后的日子还长，希望有一天你能遇上一个让你再次心动的人。”

　　崔婉儿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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