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日子如流水一般，娄艳的第二个孩子，女儿已经出生，胡照英依然无所出。
　　胡照英看白朴的灵魂，又多了五个洞，爱还是渐渐深入的。
　　要是有孩子应该更快，可是应该是不会有的。
　　胡照英唯有对娄艳的孩子视若己出，帮衬着白朴应付官场事宜。

　　这一年，黄武六年，胡照英便对白朴说来年将要有石亭之战。写表，让白朴抄了送与县令，又交待白朴如何如何述说，鼓动县令进言将军朱桓。

　　白朴半信半疑的做了，转过年来，石亭之战，吴国大胜。
　　不久县令升迁，提拔白朴做了县令。

　　虽然胡照英生不出孩子，可是有她辅佐却得遂平生之志，白朴也是相当满意，对胡照英言听计从。

　　胡照英也不张扬，与娄艳和平共处。凡与白朴议事，绝不背着娄艳。
　　娄艳知道胡照英的能为，也不敢找事。
　　娄艳已经生了第三胎，又是个儿子。

　　胡照英得空去看年怀青，年怀青已经做起了茶叶生意，薄利多销，衣食不愁，娶妻生子。小有积蓄，把生意做到了魏国，在那边打下根基，买了田地。想要过去，随时。

　　年怀青不在家，年母和年妻招待，胡照英因为是男身探望，不便久留，问候罢了就回。

　　白朴还想升官儿，胡照英说：“以你的才学，只够当个县令。再往上，你周旋不来，就要露怯了，甚至不能保全。”

　　白朴说：“我不是有你吗？”

　　（2）

　　胡照英说：“毕竟是你做官，不是我做官。我也是小才智，上不了大席面。若到了大都督陆逊那样的聪明人面前，你我的斤两，他一眼望穿，还有咱们的好儿吗？”

　　白朴说：“我治县有政声，前几日得到嘉奖，有望提拔，我正高兴……你……”
　　胡照英说：“我想让你辞官呢。”
　　白朴意外：“我正干的得心应手，受百姓爱戴，颇为得意，怎么？”
　　胡照英叹一口气，说：“娄艳可伴你到老，我离世却只有两年余。”

　　白朴吃一惊，说：“你算得？”
　　胡照英点头：“这两年，咱们得搬到魏国去。”
　　白朴拧眉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背井离乡？魏国哪有咱们吴国富庶？”

　　胡照英说：“不出八年，吴国将要实行新的货币政策，自铸大泉五百钱时，从此衰落。没有我，咱们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弄不好，你要妻离子散，所以要早做准备。”

　　白朴说：“举家北迁，可是个大事件。”

　　胡照英说：“家里如果不愿意，先在魏国置办田产，打个底，想什么时候过去就过去。你两头跑跑，这个官儿就当不成了。否则，不是里通外国吗？小民，就没那么招眼了。”

　　白朴将信将疑，嘴里叨念：“这可是个大事……大事呢……”
　　胡照英说：“你好好想一想，不急着决定。”
　　白朴沉吟不语。

　　一阵细雨，又是春三月。胡照英很满意这一世嫁给白朴，爱所取得的进展。
　　坊间突然起了流言，说白朴妻胡照英是狐狸精。
　　胡照英淡然处之，不知道流言从何而起。

　　（3）

　　这一天胡照英做好了午饭，端到正屋里，见白朴和娄艳坐在那里，盯着自己。
　　白朴变毛变色，娄艳也不自在。
　　胡照英只当没什么，说：“吃饭吧。”

　　白朴和娄艳都不动，胡照英明知故问：“怎么了？什么事？”
　　娄艳端起碗勉强吃了一口，伸着脖子咽了，又放下。
　　白朴那两个大眼珠子，来回的滚，眼皮又几乎兜不住。

　　胡照英心里好笑，突然一声狐狸尖叫，变了狐狸身出来，一闪，又变回人身。
　　白朴扑到娄艳身后，抖作一团。
　　娄艳也蒙头扑到白朴身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啊。”

　　胡照英咯咯笑道：“我要是想害你们，你们能活得到今天吗？这几年，咱们过的很幸福，不是吗？夫君，姐姐，莫怕、莫怕。”

　　娄艳不知怎么狠起来，端正的坐好，讨好的强笑着，声音抖着说：“是啊、是啊，妹妹神，你不会害我们的。一直以来，你对我们都很好，你……”咽了一下口水，说不下去。

　　胡照英温和的说：“我会一直对你们好下去，直到我不得不离开，咱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就数月了。本来我近一二日就要说的：夫君一直舍不得官位，你必须舍了。这是我最后替你们谋划的一件事了，到魏国去。你们可以不听，我亦不会强迫。来日无多，我会珍惜和你们的最后日子。”

　　娄艳拍了拍白朴，说：“夫君，你没有妹妹神，也做不了这个官。她说的事，大大小小都应验了，这最后一桩也不会骗咱们的。她骗咱们也没有必要，用这几年辛劳布这个局，咱们只是小人物。”

　　（4）

　　白朴乍着胆子说：“你真要是为我们好，就离开我家吧。”
　　胡照英笑道：“你忘了娄艳之前，你四个老婆都没落住吗？我来了，你才……”
　　白朴说：“是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可是毕竟人兽殊途……你……”
　　胡照英说：“用不着了啊。”

　　娄艳说：“妹妹神，他不是那个意思。哎呀，夫君，以妹妹神的神通，能来咱们家，那是祖坟上冒青烟，你、我、咱们全家都得供着。”

　　胡照英说：“也不需供着，只照以前一样，大家都自在。”

　　白朴跪爬在地上，眼泪汪汪，对娄艳说：“贤妻，以后家里的事都靠你了，就当为夫的已经死了。”

　　娄艳说：“死不了，你现在的身体比以前还壮了，这都是妹妹神的功劳。以后，你更要好好的陪妹妹神。”

　　白朴涕泗横流：“我可是人，人啊。”转个方向，对着胡照英磕头如捣蒜：“妹妹神，你就放过我吧。”

　　胡照英看他哭的筋疲力尽，也不是装的，就叹一口气，说：“你真的那么在意，我是个狐狸精吗？你跟我在一起，就那么不快活？想想以前……”

　　白朴一甩袍袖，拼命叫道：“我以后受不了，我是读书人……岂能与兽类苟且？”

　　胡照英现了狐狸身，坐在那里从容道：“我这样子，不可爱吗？有一个义无反顾爱慕你的灵魂？”

　　白朴和娄艳都吓的一哆嗦。
　　白朴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扑过去抽出墙上的剑，横在颈上：“孽畜，你走不走？”
　　娄艳急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嚎道：“夫君，你不能丢下我和孩儿们呢。”

　　（5）

　　胡照英咯咯笑着，以袖捂嘴：“夫君，我不信你有这勇气。”
　　白朴此时倒镇定下来，拿袖子搌了搌涕泪，蹲下身扶起娄艳，夫妻依偎着看着胡照英。

　　胡照英深深的对视着白朴，看了一眼他的灵魂火焰：焰腾腾的雄壮，左半边儿仅留下一个巴掌的缺口，已不足十之一二，前功尽弃。

　　胡照英感到自己错了：灵魂之爱不是无条件的爱，而是灯笼里的火苗儿，各种条件就是外面那层灯笼皮，灯笼皮被风吹破了，还会有火苗儿吗？好光景须臾，美姻缘倏忽，热恩爱逡巡。

　　胡照英喉咙里发干，轻咳一声，站起身，倏忽而去。

　　游荡在青天里，今世已无多，胡照英想去看看自己的这一世姚媛媛。看到她幸福，也可暂慰心伤。

　　北地幽州三月还是茫茫荒凉，胡照英来到公孙易和姚媛媛家，门半开着，院外有两个孩子在玩耍，穿着朴素，但是衣服厚厚的，很暖和。
　　男孩子五六岁，如花似玉；女孩子三四岁，略黑些，也算看得过去。

　　胡照英化了女身，拿了两块糕饼递过去，说：“闻闻，香不香？”

　　女孩子伸手就拿，男孩子拦住，说：“阿母不让吃人家东西。”扭头喊：“阿母，有人来了。”

　　门拉开了，姚媛媛出来了，看到胡照英一愣，旋即笑道：“胡照英，胡姑娘啊，请进。”

　　进了门，胡照英说：“你的孩子？”
　　姚媛媛说：“是啊。”
　　胡照英说：“你过的还……不错？”

　　（6）

　　姚媛媛叹一口气，说：“我夫君带着如夫人上任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我一个人操持，有二三年没有音信了。”

　　胡照英说：“那个叫四平的呢？来过吗？”

　　姚媛媛眼神光芒一现，说：“昨天才来，又送来了十只羊，两头黄牛，这些时多得他照顾，我们才衣食无忧。”

　　耳听得四平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胡照英扭头却见四平，笑道：“四平君，你不是说公孙易是个完整好人吗？怎么抛妻弃子？连老人家都不要了？”

　　四平说：“啊，人嘛，平凡时就听得进丑话，得意时就总要锦上添花。这一世是他的一世，不是我的一世。纵然同一个灵魂，也不在一个进程上。你怎么样？”

　　胡照英说：“开始挺好，现在折了，人可真不好摆弄。如果我能一直做个山野里的狐狸精就好了，可惜一切都有头有尾，有来有去。”

　　四平说：“别失去信心，还有下一世。有时候改变不是渐渐的，而是突然，尤其是人心。说不准触动了什么，咔叽就翻过来。”

　　胡照英说：“没错，我就遭遇了咔叽这么一下子，从好爱到好嫌，因为白朴那个俗物知道了我是狐狸精。我本来觉得这不是障碍，《聊斋》里不是有好多妖精都得好儿了吗？”

　　（7）

　　四平说：“多天真。你这是让一个会说故事的通达人骗傻了，以为世上都是通达人。信《聊斋》难道不信《西游记》？《西游记》里有几个妖精得好儿了？”

　　胡照英说：“我这性子就是藏不住事儿，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有什么错？”

　　四平说：“没错，谁让你的对象跟你不在一个层次上呢？你非要找他不是找倒霉吗？世上人都爱美好的骗局，没人喜欢真相，包括那些声称喜欢真相的人。”

　　胡照英说：“你守在这里，是在媛媛身上看到进展吗？我的灵魂是不是与她同步了？”
　　四平说：“是同步增长了，你不觉得你再见到我，心里有一种暖吗？”

　　胡照英说：“也许是同来自真津吧。好吧，见到你，我确实好过些。不过，那是因为我失败有你陪。”胡照英咯咯笑起来。

　　四平点一下头，说：“咱们还有几世纠缠，有时候在一起其实是为了告别。不能在一起，就好好的告别。”

　　胡照英说：“好啊，朋友，共化秋霜照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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