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戒百鬼醒来时，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整栋木屋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任何说话声，他拉开门，看见正在犹豫要不要敲他门的堇云。

　　戒百鬼问，“苏恙呢？”

　　堇云拧起眉毛来，“戒百鬼，苏主跟姐姐都不见了，我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们。”

　　完了，戒百鬼直冲外走去，堇云跑着跟上来，“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堇云，我去趟欲望之心。”

　　堇云点头，“那好，我就在家里照顾安远谷。”她目送戒百鬼上了一艘停靠在河岸边的小船，心中感到奇怪，看戒百鬼的架势，就好像是要去阻挡些什么的。

　　*

　　一望而知，戒百鬼来迟了。

　　他的小船还游在去往欲望之心的这条逼冗小道时，看见他那失心疯的兄弟苏恙掐住了沈沐净的脖子。

　　戒百鬼尽全力往他们这边赶，而沈沐净已经对苏恙失望，“原来你认为我的其他价值，是让我成为你的圣器吗？”

　　苏恙此刻好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他眼瞳混沌，是被心魔操控，他开口，冰凉的话语慢慢渗入沈沐净疼痛的内心，“你不是说过担心我的身体吗？”

　　“我以为我们。”沈沐净忍住眼泪，声音却哽咽。

　　“刺客跟雾女怎么可能有未来？”失心疯的苏恙扒开她的衣领，一手按在她锁骨处，这时，沈沐净笑了一声。

　　“什么雾女？”沈沐净说，“我不过是钟情于你的一个普通女子。”

　　苏恙不再吭声，他唤出圣器时浅蓝色的灵力迸射，变成数只盘旋在沈沐净周围的蝴蝶，沈沐净虚弱一笑，“如果你不爱我，那这些蝴蝶，又是为何？”

　　苏恙冷笑一声，此刻紫藤鞭穿入沈沐净的胸口，藤蔓活生生逼迫她背后生出了翅膀，是黑烟蝶的翅膀。

　　两对巨大翅在她身后盛开，在苏恙被蒙蔽的眼中，她此刻只是个容器，她的价值，就是她的真身，她的价值，就是成为自己的专属圣器，她的价值，就是补全他的心脏，让他所向披靡。

　　沈沐净的人身被苏恙用灵力吸取得残破不堪。

　　此时，戒百鬼终于赶到，他呐喊一声，“沈沐净，苏恙是被蒙蔽！”

　　沈沐净已没有力气说话，她后仰着头，神情痛苦，那高傲的翅却在苏恙的蛮力下合二为一，黑色烟雾包裹两人，沈沐净最后看着苏恙，苏恙能看见的，只有嘴角含血，笑得凄凉的沈沐净。

　　“苏恙……”

　　人形不在，弥留之际，戒百鬼只能听见沈沐净这声温柔的叹息，他强忍着情绪，走到苏恙跟前，“你满意了？”

　　苏恙跪坐在地，眼瞳的灰表示他还未从蒙蔽状态中走出来。

　　“苏恙！”戒百鬼低吼一声。

　　安静的氛围，黑色烟雾与浅蓝透明的蝶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舍，待他们渐渐消散之后，苏恙垂下了头，之前被他收复的圣器接二连三地离开了他，他的左手无力垂在身侧，白皙的手腕上多出一个黑色蝴蝶的标志。

　　苏恙闭上眼，瘫倒在地上。

　　戒百鬼叹口气，他蹲下，看着脚边的苏恙，“苏恙，肯定是欲望之心的区主温迟漠搞的鬼。”

　　苏恙似是昏迷，戒百鬼无奈看向他身前，黑色烟雾与蓝蝶已经消散，什么都没剩下。

　　他扯了下苏恙的胳膊，看见苏恙手腕内侧的黑蝶标志。

　　这时苏恙一手捂住胸口，额上冒出豆大汗珠，戒百鬼凄冷一笑，“黑烟蝶的翅膀，竟成了你的第七瓣心。”

　　这时潭中水花溅跃，温迟漠冒了出来，戒百鬼没好气地看着他。

　　他低笑一声，一手捂着嘴，“苏恙，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而已，所以才送了份礼物给你，希望你能急迫地补全心脏，然后再来见我，我又怎么知道能补全你心脏的东西就在身边呢？”

　　东西？
　　倒在地上的苏恙骤然睁开了眼，他起身，汇集在掌心的灵力成拳，击向来不及反应的温迟漠。

　　扑通一声，温迟漠落回了谭里。

　　戒百鬼忍不住说，“沈沐净人都不在了，你现在搞这出有什么用？”

　　苏恙低下头，心脏莫名的痛，他揪住自己的衣领，从隐忍的眼尾落下一颗泪来。

　　戒百鬼又叹一口气。

　　苏恙向前几步，跃入谭中。

　　据说第一次进入欲望之心，会看到自己心中最迫切的欲望，苏恙，你看到了什么？

　　苏恙听见有人在问，似乎是一道隐秘的谜语。

　　他在进入欲望之心之后，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三年前在沐河深处，被许多蝴蝶映衬着的沈沐净的笑脸。

　　他回头看，仿佛整个潭底都被沈沐净的脸庞所掌控，他这才明白，他这才了解，他揪着胸口，指尖将肌肤刮破，血水四溢。

　　跟着跳下来的戒百鬼无语地看着苏恙在深潭里挣扎。

　　“苏恙。”头顶响起温迟漠的声音，“进入欲望之心之后感觉如何？现在，你能分辨你心中最迫切的欲望了么？”

　　温迟漠嘲笑着，“是想要被补全心脏成为更强，还是再见一次那女子的笑脸？”

　　戒百鬼再次叹气，他站在原地，清水飘扬着他的发。

　　原以为苏恙会被痛苦折磨到再度昏迷过去，没想到他跟发了疯一样冲向隐藏在水草后的温迟漠。

　　灵力四射，本是浅蓝色的灵力有了黑烟蝶的加持，更强大更浓厚，灵气线被黑烟缠绕着，将温迟漠的脖颈死死勒着。

　　仅片刻，毫无还手之力的温迟漠被灵力线活活勒死。

　　戒百鬼闭眼，却好像还是看见了温迟漠的死尸在渐渐下坠。

　　苏恙不停手，欲望之心是圣杯之酒与守望之地的入口，他现在就要将另外两区的区主给灭了。

　　戒百鬼站在原地，看着苏恙的背影，这时苏恙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眼被染得昏暗，“百鬼，来吗？”

　　戒百鬼摇了下头，“苏恙，我在外面等你。”

　　*

　　不到半个时辰，苏恙破出水面，他唇边有水未洗去的酒渍，他用阴沉的眼看着戒百鬼。

　　戒百鬼问，“苏恙，那圣杯之酒，据说是世上最美味的酒，喝了之后会醉生梦死，在幻境中享受到你最想要的一切。”

　　“如何？”戒百鬼颓落一笑，“你再次见到沈沐净了吗？”

　　苏恙闷声不语，他上了岸后，往大船那边走去，戒百鬼起身，看见苏恙的左手手背上绽着两对黑色翅膀。

　　“苏恙。”看着苏恙上了船，戒百鬼踏上船，“你准备以后怎么办？”

　　苏恙回眸，像被抽空灵魂的空壳，他的眼神如此空洞，“百鬼，我的心空落落的。”

　　“还不是因为……”戒百鬼看着苏恙像稻草般摊在了地上，接着从他嘴里吐出一口深红的酒。

　　戒百鬼皱眉道，“苏恙，你是不是害怕见到她。”

　　*

　　回到花落市，戒百鬼扶着苏恙下船，隐约间，他听见苏恙在说，“百鬼，我们去杀了黑翼。”

　　戒百鬼抿了下干枯的唇，“苏恙，为什么要杀黑翼？”

　　“你不是说过吗？”苏恙半睁开眼，“黑翼是抓走幻灵的人。”

　　“之前怎么没说过要帮我？”

　　戒百鬼只是开玩笑，却见苏恙闭眼，喃喃了一句，“沈沐净不在，我不想回去。”

　　出来迎接他们的堇云走到一半愣住了，她看见苏恙手背上的蝴蝶翅膀，心中大概明白，她忍着泪，“苏主，你不是喜欢姐姐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对姐姐？你就这么渴望圣器吗？”

　　因为心脏骤疼而昏睡过去的苏恙没听见堇云的话，他靠在戒百鬼肩头，嘴里念着沈沐净的名字。

　　堇云喊着，“何必呢！”她跑到屋里来，一边大哭一边流泪。

　　泪水盖满脸，她抬手去擦，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揩去了眼尾的泪。

　　“安远谷！”堇云扑到安远谷怀里，安远谷吃痛一声，将手搭在堇云的背上，堇云一边哭一边说，“安远谷，你早该醒来，姐姐被苏主给收成圣器了。”

　　“堇云，这便是他们的宿命。”安远谷悲苦一笑。

　　“什么宿命不宿命的，我根本就不相信！”堇云埋在安远谷怀里，用他的衣襟擦着泪。

　　哭了会儿，她反应过来，羞怯地离开了，“安远谷，我弄疼你了吧？”

　　这时扶着苏恙走进来的戒百鬼跟安远谷对上了视线，未来得及开口，醒过来的大耳朵睡眼朦胧地跳下了椅子。

　　大耳朵问，“雾女呢？”

　　没人作答，这世界仿佛安静极了，片刻后响起堇云的抽泣声。

　　*

　　一日后苏恙醒来，他拉开门，看见堇云端着饭菜在门口，堇云心中有怨，却还是关心苏恙的身体，“苏恙，吃饭吧。”

　　“跟百鬼还有安叔说。”苏恙往楼下走，“我去冰泉区一趟。”

　　“你去冰泉区做什么？”堇云追上来，看着苏恙的侧脸，也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与眼下发乌的眼圈。

　　“让他去。”安远谷站在楼下，也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堇云委屈道，“安远谷，你要去哪儿啊？”

　　“我回巫师馆一趟，有些事情要搞清楚。”安远谷冲她宽慰一笑。

　　苏恙离开后，里边传来戒百鬼匆忙的脚步声，堇云叹口气，问，“戒百鬼，你也要出去吗？”

　　“我去找易识意，顺便去趟心城调查幻灵的事。”戒百鬼大跨步经过安远谷，拉开门走了出去。

　　堇云放下菜盘，坐在阶梯之上，她一边流泪一边说，“你们都要走，如果你们都要走，以前起码还有姐姐陪着我，可姐姐没了，你们也要离开了，这空荡荡的木屋子，这么大的木屋子，只留下我跟大耳朵两个人。”

　　大耳朵正在花园里站着，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念沈沐净。

　　安远谷微笑着上前，一手搭在堇云肩上，“有缘之人，必定还会再相见。”

　　“可我怎么感觉，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呢？”堇云边擦泪边问。

　　“我还会再回来的。”

　　“你确定吗？”堇云起身，站在阶梯上的她平视着安远谷。

　　安远谷笑着点了下头，“确定。”

　　“如果你骗我呢？”
　　“还是那句话，有缘之人——”

　　堇云抱住他的头，吻住他的唇角，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等你回来。”堇云垂下眼，“等你回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得到的是安远谷沉默的微笑。

　　他们离开后，堇云来到小花园里，与大耳朵坐在一起，两人看看花，又看看被云朵霸占的蔚蓝天空。

　　“大耳朵，我有种预感，姐姐不会永远离开我们的。”堇云拼命挤出一个笑容来，“因为姐姐是雾女，她可是迷雾区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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