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秦周记

　　回镇上的时候刚好到中午，王青也是做了一桌菜等着，只是比陈荣荣从容很多。

　　这是庄秦长大后真正意义上面对面的见王青，谁能想到温婉和干练两个词都能用到周延妈妈身上。

　　“王姨。”

　　王青接过他手里拎的礼盒，弯嘴角：“下次别带这些，你们来回一趟都不轻松。”

　　周延把带来的东西堆在门口：“陈姨也让带了一些，说想你了。”

　　王青就笑，说早上她才接到庄秦妈妈的视频电话呢。

　　“你比小时候矮了。”王青把洗好的水果盘摆在茶几上，又倒了壶茶。

　　庄秦一愣，先是看向了周延，周延只知道看着他笑，一句话不说。

　　王青就笑着解释：“小时候你比延延高，以为长大了也是。”

　　这确实，小时候他比周延高，长大了倒不如周延了。

　　“妈，”周延看着沙发上坐着唠嗑的两人，这才提醒，“先吃饭吧。”

　　王青笑笑：“差点忘了，我做好饭的，拉着你在这儿吃起水果喝起茶来了。”

　　做的菜确实多，他们吃三顿都吃不完，和陈荣荣准备的那一桌有一拼。

　　吃饭过程中，王青没说那么多，只经常换着筷子给庄秦夹菜。

　　“周延比你小，但我知道你们谈恋爱不能看年纪就要谁照顾谁。”

　　“你们都有自我照顾的能力，但说到底以后是要生活在一起的，必须互相照顾，也肯定会互相照顾。”

　　“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呢，从阿姨这个角度看，我就总想让周延多照顾你一些，证明我没有私心。他也确实该多照顾你，我能看出来……也不知道阿姨看的对不对。”

　　庄秦笑了笑，没扭捏，说：“是，他比我高。”

　　王青被他逗笑了，半晌才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不管多大都是，能好好的就好。”

　　他们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庄秦帮着做饭，帮着收拾家务。

　　王青拦过，说他们第一天来，不该做这些。

　　庄秦就劝，说不能用寻常思维看他们两个，两个大男人看着妈妈忙东忙西做饭收拾东西的，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也太不像话了。

　　“周延去我家的时候，跟我妈做饭来着，过年搬家也是周延给收拾的，您还不趁这功夫多使唤使唤我。”

　　王青就笑，给了他一个果篮，让洗净了和周延一起吃完。

　　到晚上那会儿，外头挺凉快，周延就带着庄秦往外走了。

　　郑奶奶家院子里亮着灯的，他们敲了门，是个中年女人开的，也就是财哥媳妇给找的保姆。

　　保姆警惕的问：“是来看老人的？”

　　周延点点头，说是隔壁街王家和庄家的小子。

　　保姆松了口气，笑着把人放进来：“王姐打过招呼了，快进来吧。”

　　财哥给找的保姆挺不错的，看着面善，人也老实，警惕心也够。

　　保姆点着根蜡带两人进去：“刚睡下，拿这蜡，光弱，吵不醒。”

　　“奶奶睡不好？”

　　保姆点点头：“睡觉浅，开个灯就能吵醒，咱们小声点没事。”

　　郑奶奶睡着，他们只看了一眼就出来了，跟保姆聊了聊郑奶奶的情况。

　　说是没再变坏，只是腿脚不方便，说话也不是很清楚了。

　　保姆叹口气：“就是老了。”

　　庄秦攥着冷掉的杯子：“吃饭呢？”

　　“吃饭倒是能吃，也有胃口，刚蒸的馒头能吃一个半呢。”

　　但郑奶奶还是瘦了一圈，保姆也是不忍心说，只说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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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儿。”

　　这声一出，稳当坐着的保姆就冲了出去，边跑边喊：“醒啦。”

　　“谁来了？我听着人说话了。”郑奶奶微眯着眼适应头顶的灯光。

　　他们两个跟着保姆后脚到。

　　庄秦大着嗓门喊了声“郑奶奶。”

　　“啊……”郑奶奶刚睡醒，身上没力气，转头的时候有些困难，保姆帮着给奶奶背后垫了枕头。

　　等看清门口的人，郑奶奶笑了笑，和年前那次一样，笑着说：“别这么大声，奶奶听得见。”

　　保姆给两人拉了两把椅子就出去了。

　　郑奶奶的笑一直没落下脸过：“几点了，以为我做梦了。”

　　庄秦笑：“八点，天刚擦黑呢。”

　　“哦，八点，”郑奶奶看着他们看了会儿，也不说话，半晌才指指床尾的一个柜子，“里头还有核桃，你们吃，吃了聪明。”

　　庄秦想拒绝的，想让郑奶奶别操心他俩了，但周延已经起身到柜子跟前，还真摸出来五六个。

　　他就明白了，周延比他懂老人，他会从郑奶奶那一面出发，想郑奶奶会把好的都拿给孙子，不吃还会急，要顺着来。

　　周延过来后自己手里拿了一个，剩下的都给了庄秦。

　　庄秦看看手里的核桃，又看看周延攥着收紧了。

　　郑奶奶高兴，抬了抬手：“吃，你们吃。”

　　核桃和他们年前来的那次一样，一捏皮就碎了，里头核桃咸香，只是放的时间久了，没那么脆。

　　“听财财说……你们俩要结婚啦。”

　　庄秦剥核桃的手一顿，眨眨眼，脸上的笑不可抑制的露出来着，答了声“是”。

　　财哥什么时候说的他们俩不知道，但郑奶奶说的这个他们俩要结婚了，一定不是他们俩结婚，而是他们两个分别结婚。

　　周延也是这么想的。
　　兴许财哥是在某次和郑奶奶唠嗑，唠着他俩了，说了句他们两个年级都不小了，尤其庄秦，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到了郑奶奶这里，直接缩减成了他们俩要结婚。

　　他看了眼庄秦，他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说过这话题，被郑奶奶一句歪打正着的话给戳到点子上了。

　　庄秦只是笑着回郑奶奶的话，手上剥了核桃，把核桃全塞给了周延。

　　郑奶奶“呦”一声，点头说不错，挺好的，两个人从小在一块玩，长大了在一起不生分，再吵架也会念着小时候的情。

　　庄秦说：“怎么会吵架……”

　　后半句没说出来，哑声了.

　　周延捏着核桃仁扣上面黏在一起的棕色薄皮。

　　郑奶奶还是笑：“不吵就好，吵也不打紧，越吵越亲。”

　　庄秦笑着应下了。

　　不是说什么有道理的话时候都要加一个“老一辈儿的说”的前缀嘛，郑奶奶说的他们记着呢。

　　但后头他们都没再提结婚的事。

　　郑奶奶说庄秦离开镇子离开的早，又说周延总往回跑，一个不着家，一个舍不得根儿。

　　他们没接话，默默听着，听郑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话。

　　郑奶奶的脑子里装得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她装着自己整个的人生，总会时不时的碰到其他记忆碎片和其他人，之后串成一串表达出来。

　　郑奶奶的装针线的竹编簸箕就放在床尾的柜子上，柜子里是年前给他们吃过的核桃。

　　庄秦又从旁边椅子上拿了一个小枕头，里面棉花装的不多，周延把郑奶奶扶着起了身，庄秦就把枕头垫在老人脑后，能靠在墙上不硌头。

　　“你们小时候就没见过财财他爸吧，他爸离开我们早。”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也是总吵架，吵着吵着就能抄东西，但总是我赢，他让着我呢，我知道。”

　　“我拿针线簸箕砸他，他拿枕头挡，拿擀面杖追着赶他，他还拿枕头挡，最严重一次把我吵哭了，随手拿了财财的玩具车砸了过去，他挨着了，比别的砸的都严重，血顺着侧脸哗啦流到耳朵里。”

　　“他不喊疼，问我消气没有，消气了就给他炖鸡腿养脑袋。”

　　“我那时候吓傻了，拎着整只生鸡拽着他就往卫生室跑，一路上吓坏好多人。到他脑袋上多了块纱布我都攥着那只鸡，我吓坏了，他说给他炖鸡养脑袋，我攥了一路……”

　　那只生鸡勾起郑奶奶别的记忆来，又说起庄秦被西边儿街上小破屋养的鸡追过，追的满大街跑，被啄了几口屁股和脚后跟。

　　是周延给赶走的，拿小石子投，又追着鸡跑，捉住了就揪着俩翅膀给送回小屋的鸡圈里头，拿石块把上头的铁丝网盖严实。

　　“别看小周延躲小秦躲得厉害，但也知道帮着哥哥呢。”

　　郑奶奶说，她那时候问小周延，怎么上了学，有了别的小朋友，就不要小哥哥了。

　　“你猜他说什么？”

　　庄秦笑着摇摇头，把保姆刚刚送进来的温水再一次递到奶奶手边，这次喝下了，喝完才说：“他说小哥哥比我白，玩泥巴黑了，不想和他玩。”

　　周延那时候小，奶里奶气的，说话说不清楚，只是想起什么说什么。而那段时间庄秦的确喜欢拿一桶水玩沙子，建坦克。

　　但那时候其实是害羞，这一害羞，就害羞到了庄秦离开。

　　周延一开始回回想一想，但时间久了想的次数就会变少。那毕竟是小时候的玩伴，身边又会不断涌现出新的小伙伴，所以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是会忘记的。

　　但很巧的是，他因为早些年还没害羞时候的一个“想和庄秦一起上学”的念头，早上一年学，初一刚入学听年纪代表发言，再一次听到了庄秦的名字。

　　庄秦学习好，长得好，声音也好，和小时候一样白，站在演讲台上，对着话筒说欢迎新一届的初一学生入学。

　　很生硬又书里的一句话，但周延认真听完了全程。

　　那时候他的害羞变成了羡慕。

　　上体育课偶尔能碰上和奥年纪的学生一起，一周一次的体育课成了为数不多的见他一面的机会。

　　那时候也不大，周延想过上去搭话问庄秦还记不记得他，但他成熟的脑袋告诉他，这也太中二了。

　　王铭问他总往操场另一角看什么，问了三次，周延一直不搭话，干脆就不问了。

　　于是周延看着小时候的玩伴在上了三次演讲台后，庄秦又走了，升入高中部。

　　再过两年，他又一次在隔着十几排学生的演讲台上看到庄秦，穿着校服读手里的稿子。

　　那时候不是喜欢，只是本能的关注和自己小时候一起玩的人究竟长成了什么样。

　　庄秦长得很好。

　　而有些界限是模糊不清的，比如他什么时候从本能变成主动关注的。

　　后来是王铭用行动告诉他的，同时也在他明白之后，制止他不能靠近。

　　再到他确保那些威胁根本造成不了伤害之后，看过别人领证之后。恰好在去年冬天，王青说，听说你陈姨家的儿子已经到了相亲的阶段。

　　他有些冲动又莽撞的扑过去，在庄秦工作的医院门口，把人撞得脑袋发晕，摔坏了手机，弄掉他衣领上的一颗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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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奶奶睡着后，他们和保姆告了别，说明天再来看。

　　庄秦擦着周延的胳膊往回走，时不时的就碰一下他肩膀。

　　周延笑着问他怎么了：“要我背吗？”

　　庄秦又撞他一下，说：“得了，再吓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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