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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的安家
南国朝廷。
礼乐奏鸣,锣鼓震响。
礼仪寺官员分列两道,大声唱赞,引导来客不断深入,直抵宫殿前那高如天垂陡峰的台阶。
原本只需要派使者随意一封诏书打发的封赏工作,为了展现南国皇帝强盛国力、收复失地的决心,改成了皇帝传召红缨帅,当面赏赐并表示嘉奖的盛大仪式。
周行致带来的民军被京城护卫军看护着,引流到各个军营里,等待后续的命令。
红缨帅抵达南都受赏当天,举城欢动,酒楼通宵宴席,丝竹弦乐飘飘摇摇,茶楼里挤满了来听说书的百姓,直说到天蒙蒙亮才散场,剩下桌上地上一片狼藉。
据说那红缨帅面见了圣上,圣上见他生得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当即龙颜大悦,封其为骁勇将军,官同从四品,赐南都内城大宅一座,赏金两千两。
…
林青站在宫门外的百姓人潮里,听完了司仪唱出的赏赐。
着实少得可怜。林青哪怕是早知道南国有重文轻武的传统,依然忍不住轻轻摇头。
听到旁边的百姓都一阵欢腾,到处庆祝,他只觉得颇为无奈……国弱民薄识,将一场简简单单的武官受赏也看作是军力要强大起来的征兆,仿佛什么稀奇的大事。
但这样的赏赐,没有沾半点军权,更别说为周行致专门设立一个新的军队建制,现在的红缨帅,除了红缨枪,一个兵也没有,赤军的旧部已被南国全部剥走,最后是接受编制还是解甲归田都说不清楚。
但真正让林青感到失望的,还是那座所谓南都内城的宅子。
棕黄的大门上白色封条的残迹还星星点点,显然是曾经被抄家的不幸官员。
当周行致拿钥匙打开生锈的门锁,推开大门后,一股衰败的尘味就扑面而来,萦满了鼻尖。
“咳咳咳。”林青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咳得眼睛都有点发红。
他突然反应过来,皇帝只赏了个宅子,却没有赏相应的仆人,宅中的一切事务都还百废待兴。
周行致很小的时候就和师父寄居在师父的朋友家中,对这些事务虽有眼见却并不明白,也就只能让对此也一知半解的林青去打理了。
看着周行致还挺愉快轻松的样子,林青眉头间却渐渐皱起。南国官场并不简单,周行致是军事的天才,在政治上却不一定能玩得过那些将弄权当作饭碗的文人,如果周行致不能抵挡住新入朝吸引的火力,他们今后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世,他只是周行致的妻子,做好他的本分才是最重大的挑战,要知道林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相夫教子的任务和生活,更何况是在陌生的古代社会,作为妻子,他完全是个新手。
…
周行致本来打算来到南国都城的第一天就把二人的婚礼给办了。
真正地上手,他却发现事情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他首先去找了一个京城通,到有贩卖婚礼用品的商铺看过许久,出钱买了不少让人运回家中,才偶然从一个老板那里得知,自己的从四品官职不够大,使用的材料和摆的酒宴大小都有限制,先前买的那些不少是用不得的,一旦用了就是逾越规矩,轻者罚钱重者要被扣罪名。
大操大办的想法是没有了,可是简单办个酒席,请个厨子来做一桌好宴总可以吧?
周行致跑了好多酒家,却都被一一拒绝。
南都里的酒家都是大牌子,平时只被王侯贵族或是一二品的大官请去,如果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办事情,对不起,请用家中自己的私厨,或者到下等一点的场次,什么青楼茶馆的娱乐场所请人,听说还有什么说书人、歌伎现场表演的服务可以一同打包租聘。
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尤其是几家酒楼里刚说出来意就被皱眉挥手请走,周行致也渐渐觉得尴尬了。
他以前从不在意面子,也有的是人给他面子。
现在所有人却都不在意他的面子,往哪迈几步都有撞一头墙灰。
这感觉并不好受,周行致强忍着内心因尴尬而产生的怒火,转去问那个京都通办婚事在官府里要有什么手续,先去办了也好。
离开酒楼的时候,他还听到身后有侍女在用黄莺鸟一样好听的声音说他是“什么都不懂的野人”。
那侍女美得像羽毛靓丽的鸟儿一样,刚才周行致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哪里想到被对方这样嘲笑,只觉得男子的自尊心也被踩到地上碾磨。
周行致却不知道更离谱的事情接下来就在官家的办公处发生了。
原来周行致在被授官时自动拥有了内城户籍,但林青却被归为黑户。那办理的小官居然说林青要先把进城费用、补办迁移户籍的费用和今年的人头税一并交了,还要有至少一名住在内城的亲戚保证,才能长住内城,而周行致尚未与林青结婚,不能算是他的亲戚。
偏偏只有林青有了户籍,周行致才能和他结婚,成为他的亲戚。
这就是一个悖论。
京城通给了一个办法:先到外面的小县城办户口,再办暂住内城的收费手续,结婚后再迁移户口。
这方法却要损耗两三年。
当周行致看明白那个小官向他比的微小手势是在要钱后,他终于是笑了,寒凉的杀气隐隐溢出他的眼角。
好啊,十几个人都在像看笑话一样看他呢。
将一个驰骋沙场的无匹将军,按在天子脚下的南都地板上当狗儿戏耍。
…
林青刚招了几个小女孩回家,就觉得腹中隐痛,忙进到厕所里。
果然,他看到葵水好巧不巧来了。
林青按捺住痛意,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又走出门去安排几个忐忑不安的小女孩。
“你们两个去把屋子扫一扫,你们两个把屋外的地扫好,”林青用严肃的口吻说,“看到摆件上有灰尘的,机灵点,拿抹布擦一擦。这是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任务,我会好好检查,做不好的就不要留下了。”
四个女孩不再忐忑了,一下子紧张起来,都去找工具做活。
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女孩却在跑了几步后又转回来。
林青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那女孩头发散着及肩,自若的气质有些像男孩,说出来的话却体现了她内心不一样的细腻。
“大人,您看上去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女孩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林青眉间难掩的隐隐疲惫。
林青讶异于她的敏锐和大胆:“你叫‘剑奴’,是吗?”
“大人记得我!”女孩开心地笑眯眼。
她们四人的名字仅仅是在被买来时,那掮客随口提了一遍而已,剑奴没曾奢想林青认真地一一记了下来。
她是贱籍,母亲在青楼做生意,生下她就嫌烫手,扔到培养仆人的店门去了。
因为从小在被打骂和冷眼的环境里长大,剑奴对旁人的意图很敏感,她早在看见林青的第一眼时就发现这个人与众不同。
大人面上很平淡,心却是柔软的暖。
剑奴心想。
“以后多跟着我做事吧,”林青简单地道,“先去把地扫……”
嘭!
一声巨响。
剑奴被吓得脸有点白,紧接着她就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子甩开宅门大步走了进来。
林青也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到,他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就平静下来了。
“向你们的男主人问好。”林青轻声提醒剑奴。
女孩立即反应过来,拘谨地行礼。
“婢子见过大人。”
周行致却冷淡的与她擦身而过。
林青看出他眼中冰寒的怒气,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周行致生气的时候,经常如此,冷着脸大半天,却从不解释任何原因。
他大概觉得林青跟他那么久了,肯定可以猜到。
但林青哪能如此厉害,他又不是开了天眼。
和林青对视了一会儿,周行致觉出林青这一次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了,有些烦闷地道:“我饿了,还有,洗浴的地方在哪里?”
“行致,打扫的家仆才刚开始工作,洗浴可能要等一会儿,”林青放软语气,“我先给你做饭,让她们几个把浴室和热水准备好,你吃完就可以去了。”
周行致却微侧脑袋嘲讽地笑了笑:“这么久都还没打扫好,要这些人来有什么用?”
一旁,剑奴听到这句话,内心腾地窜出一股寒意。
很久吗?有多久?三青大人刚刚才马不停蹄地带她们回来,安排了任务,怎么就成了这样?还有,三青大人那么明显的不舒服,你怎么能对她说话这么大声?
“行致……”
林青知道周行致脾气犯了,尝试着让他冷静下来。
周行致却不爱听他解释了。
“算了,你去做饭吧,”他语气依然有点冷,“待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林青默然了几秒,便道:“好。”
…
饭后林青听了周行致的诉苦。
于是他主动表示结婚的事情由他来操办就好。
“你还要忙政务、交际,那才是你的正事,”林青微笑着道,“以后家里的事情,我来就好了。”
其实这话说得不太对,因为结婚这种事,一般还是不要女方主持的为好,但周行致本身也不懂这个,得知可以减少一件麻烦事,心里只有隐隐的轻松。
“那也可,”周行致很爽快地应下来,“只是那交际的事情,我不想去做了。”
今天到处被人给脸色看,周行致对南都人们交际的势利眼很不满。
林青一讶,旋即又觉得这是周行致的武人生活遗留的思想,细心劝导他:“官场、商场、比不得战场简单,看谁拳头大就听谁的。你要当官,免不了交际,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每一次成功的交友都会让你更左右逢源。”
周行致摇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不喜欢。”
林青这时回想起三青上一世的人生轨迹,开始感到奇怪,曾经周行致和三青的感情就毁在前者对权力和名气的追逐上,但是这一会儿看来,周行致却又好像不那么在意功名。
不,好像不是不在意。
林青仔细看了看周行致神情里的闷烦,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不得意。
想要却得不到东西的小孩子,总是骂得最凶的;但是一旦他知道了要怎么抢,就算上牙去咬也要得到。
明白了情况的林青不再劝了,微微笑着说去帮他试试水温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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