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传——岁与千陌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钟离娴急忙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发髻，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望向门边，只是瞧见门边倒映至屋内的影子时，钟离娴笑容却僵在脸上，然后失落地躺回了卧榻。

　　宫女小声地唤了一句：“娘娘。”见钟离娴并未睡着，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该用药了。”宫女将托盘里的药汤端了出来，递到钟离娴的跟前，又说道：“御医说了，这药要趁热喝。”说完抬着药碗立在一旁。

　　钟离娴认得这个宫女，是方才尉迟凌霄从外面寻来丢到她这儿的，做事还算麻利，钟离娴接过汤药，无意间触碰到那宫女的手，然后微低下头去看那宫女的脸，然后问道：“你的手？”钟离娴在杜芸皇城也接触过不少宫婢，像这个宫女这样的甚是少见，一般能在皇城做事的宫婢皮肤虽不算是细润如脂，但也不至于这般粗糙，毕竟这些宫婢随时可能被派去伺候各宫的娘娘，而各宫娘娘的锦衣华服都是进贡的名贵针织锦缎，就这宫女是不可能进入后宫伺候的。这宫女年纪不大怎会满手的茧子，这得在皇城呆多少年做多少粗活？

　　听到钟离娴这般说，那宫女下意识将手往回缩了一下，随即跪到了地上，满是哭腔地说道：“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触碰娘娘的。求娘娘不要将奴婢赶出皇城，奴婢一家就靠着奴婢这点的月俸过活，父母年迈，奴婢一旦被赶出皇城，奴婢一家可就要沦落街头了。”说着那宫女抹起了眼泪。

　　钟离娴将汤药搁到一旁，把跪在地上的宫女拉了起来，满脸歉意地说道：“本宫只是好奇，便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本宫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这般碧玉年华手上不该有如此之多的茧子。”钟离娴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的宫女，叹了一口气。夏锦皇城内的‘老人’是否太过苛责？

　　那宫女一听立马又跪了下去，一脸悲切地说道：“奴婢自幼生活在沚水西岸的一个小村落里，沚水一带常年干旱，连唯一的水源——沚水都时常断流。年幼时家里就奴婢一个孩子，为了能在天灾中活下来，奴婢自幼就随同爹娘在外耕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钟离娴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些年朝廷应该拨过赈灾的银两，也供应过不少粮草吧。”沚水一带说来也怪，雨水充沛的年份，产出的粮食可供一户人家吃上几年，但遇到雨水较少的年份，可以说是颗粒无收。沚水一旦断流，也就意味着沚水一带将干旱数载，沚水的断流并不是雨水较少造成的，而是毫无缘由毫无征兆的断流。

　　相传，沚水上游有一片被瘴气包围的梨花林，常年呈现枯败之象，由于瘴气缭绕，鲜有人能入得梨花林。而沚水的枯竭似乎与这片梨花林有着莫大的关系——梨花开放的年份，沚水便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奔涌而出；而梨花一败，梨花林便迅速成为一片枯林，沚水也跟着慢慢枯竭甚至断流。梨花林却不同于其他，花期不定，想要目睹成片如雪的梨花，兴许要等上三五载，甚至更长。有言，它曾是被囚禁的沚水水神的栖身之所。

　　那宫女抬起头看着钟离娴急切地说道：“娘娘，朝廷所能给予的也不过是解决燃眉之急，终归是要靠自己。后来奴婢有了弟弟妹妹，加之连年干旱，家里的几亩薄田就更维持不了，奴婢这才想到来皇城做事，毕竟皇城的月俸可比大户人家多得多。这才买通皇城内的公公，让奴婢进来做点粗活，奴婢自是知道这双手是伺候不了主子的，但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那宫女说到最后早已泣不成声。

　　“夏锦皇城的宫婢可没你这般的，规矩虽也懂一些，却也欠缺不少。你该是新来的吧，叫什么？”钟离娴说着端起汤药喝了下去。

　　“奴婢落雪。”叫落雪的宫女接过钟离娴递来的空碗放到托盘里，埋着头听候差遣。

　　“落雪，你以后就跟着本宫，这样你的月俸也会比在外面多些，其余的事暂且放一边。”钟离娴说着向门边望去，满脸失落地躺回了卧榻上。

　　落雪见钟离娴整个心思已然不在她身上了，小心替钟离娴掖好被子，望了望窗外，轻声说道：“娘娘在等皇上？”

　　钟离娴一听有些恼怒，厉声说道：“主子的心事不是你们这些宫婢可以揣测的！要想在皇城立足，便应该知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说完钟离娴翻了个身，背对着落雪。落雪说的没错，可从他人之口说出，却让她异常难受。本该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可尉迟凌霄始终没来分享这份喜悦，落雪的一字一句就变得异常刺耳。

　　落雪忙跪到地上，不安地说道：“奴婢该死，可是皇上至始至终都在寝殿外。”

　　钟离娴的心猛颤了一下，道了句：“本宫知道了。”便将脑袋埋进锦被里。

　　落雪见钟离娴如此，默默地退到一角，静静地候着。

　　不到半刻钟，钟离娴慢慢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穿着鞋就朝外面走去。

　　“娘娘，御医说了娘娘现在最好在寝殿养着哪也不能去。”落雪从角落忙跑出来扶住了钟离娴。

　　钟离娴也不让落雪搀扶，而是自顾自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不碍事的，本宫只是觉得太闷，出去透透气，走不远，去把本宫的斗篷拿来。”说完钟离娴便消失在门边。

　　钟离娴跨出寝殿的门槛，就见尉迟凌霄站在树荫底下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清风沿着青砖红瓦一路朝着钟离娴奔来，带起披散开来的青丝，将整个视野困住。钟离娴只觉得一阵寒意席卷而来，不禁抱起双臂，躲到了围廊内，偷偷看着树荫下的尉迟凌霄。钟离娴脑子里蹦出了无数奇怪的想法，每个想法都让她不寒而栗。

　　“娘娘。”落雪拿着斗篷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将绣着飞凤的大红斗篷围到了钟离娴身上。

　　“落雪，你暂且退下，本宫想静一静。”钟离娴接过落雪斗篷的带子系了起来，回头看向树荫时，尉迟凌霄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落雪识趣地退了下去，尉迟凌霄理了理钟离娴身上的斗篷，顺了顺钟离娴的青丝，又认真将斗篷的带子重新系出一个蝴蝶结，才拥着钟离娴寝殿大门方向迈开步子，呢喃细语道：“你怎么出来了。”

　　钟离娴突然立在原地，质问道：“凌霄，是不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所以你宁愿站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愿进来陪我，哪怕进来看一眼！”钟离娴挣开了尉迟凌霄的怀抱，与他面对面的站着，随即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悲凉地说道：“是啊，见红不吉利……”说着看向尉迟凌霄毫无表情的脸，又说道：“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要他。”说着双手放在了肚子上轻轻拍了拍，眼泪却决了堤，然后狠狠地朝肚子上敲打起来。

　　尉迟凌霄拉住钟离娴正欲敲打的手，放到了手心捂住，然后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的悲喜不愿让人知晓，可能在圣殿山习惯了，所以一时改不了。我只想冷静一下，消磨这份激动。”

　　钟离娴将信将疑地盯着尉迟凌霄的脸，然后将脑袋靠到了尉迟凌霄的肩头，说道：“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不安。”说着又将头抬了起来。不安从尉迟凌霄夺门而出开始，又在见到落雪时加重，钟离娴不明白这份不安从何而来，为何在听到尉迟凌霄的解释后却并未心安？

　　“没有不安，我也不会让你不安。”尉迟凌霄说着拍了拍钟离娴的后背，目光却飘到了宫墙外的天地。

　　经过数日的调养胎像基本稳定下来了，可自那日以后，尉迟凌霄便再也没出现在寝殿范围内，钟离娴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站在镂花的窗前，望着秋意正浓的庭院，那些个悉数凋零的残花已然失去了昨日的容光，随风飘落的枯叶在光洁的石阶上翻腾，连平日里恼人的雀语虫鸣也消停下来了……

　　日头正好，微微斜照进窗棂，暖暖的环抱着四周。

　　钟离娴有些烦躁不安，从衣橱里翻出一套搁置了许久的凤袍，然后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其套在身上，坐到铜镜前梳着她学了几个月的发髻，布上淡淡的妆容，提着裙摆施施然地朝寝殿外走去。

　　钟离娴出门便撞见了抬着乌骨鸡参汤的落雪。尉迟凌霄走后，夏锦皇城的御膳房每日都会炖一些喝得让人发腻的参汤。虽然御医说由于身体原因，害喜的不那么明显，但每日喝这些，终归有一日，见什么吐什么。

　　“娘娘，这是要去哪？”落雪将参汤放到了一侧的石桌上，小心地搀扶着钟离娴。

　　钟离娴也不说话，走到石桌前，看了一眼碗里的参汤，胃里开始不断的翻腾，干呕了片刻，便端起参汤吹了吹，然后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这是尉迟凌霄特意吩咐御膳房炖的，此刻即便难以下咽，也要硬着头皮喝下去，因为她不想让尉迟凌霄担心，更不能让尉迟凌霄认为她矫情。

　　钟离娴拿出绢帕擦拭了一下嘴角，便对一旁的落雪说道：“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不必跟着。”

　　说好只是四处走走，可最后脚步却落在了夏锦皇城的御书房外，踟蹰了一阵，迈开步子，推门入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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