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子

　　我还想问你呢。
　　我只是一个转化者啊。

　　车速逐渐飙升，寒风刮过车窗玻璃，发出“呼呼呜呜” 的声音。
　　该隐瞄了一眼仪表盘，快两百码了。
　　他觉得度兰这是想把他们两人都撞死。

　　车子一路飞驰，以非常精准的距离飙进了殡仪馆前面那段不怎么宽敞的院子。
　　电话响起，是大卫的。度兰开了外放，于是大卫十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三分困惑七分意外：“孩子还没死，他们刚要把他推进焚化炉，这小孩突然动了，现在要怎么办？”

　　该隐听到一半就开始推车门了，他身形移动，很快踏进了殡仪馆。可没等他上楼梯，他的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往地上栽去。但还没等他脑袋磕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接住了他，宽大的掌心拖住他的脑袋。
　　该隐抬眼，度兰冷绿色的眸子像深湖般幽远，长眉紧锁。
　　“该隐……”

　　该隐拍了拍度兰的胳膊肘：“我没事，就是突然头晕了一下，不用扶，哪有那么娇弱……”
　　“娇弱”两字刚落，“没那么娇弱”的该隐再次往地面砸去。

　　得，不娇弱，这下是接近残废了。

　　*
　　该隐陷入了昏沉迷蒙的意识混沌深处。梦境如破碎的千度镜片，将他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记忆碎片里。

　　*
　　“仙人掌开花了，那些强盗躲在沙子底下，晚上就用仙人掌叶片储存水分，仙人掌的叶片枯萎，变成了白色，旅客以为那是仙人掌的花朵，凑近一看，却被藏在沙子下面的强盗抹了脖子。”
　　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这片沙漠的“行走人”，他的脸和上半身都包裹在褐色的麻布里，只露出一双浑浊，遍布干纹的眼睛。
　　“所以啊，看到仙人掌开花一定要小心，因为那底下下可能就藏着屠夫的镰刀！”
　　“……”自己没有说话，只是走着。

　　烈日曝晒，沙子滚烫，他感觉自己的脚心像是要着起火来。
　　太热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明黄色的沙漠一望无际。但视野里，满目苍凉的黄沙中，终于还是看到了那抹白色。
　　“开花的仙人掌！”行走人惊叫道，表情像见了鬼，撒丫子就跑。完全将自己的客人忘在脑后。

　　自己静静地站着，凝视着远处开花的仙人掌。良久，走上前。
　　层层绽叠的花瓣，中心一点嫩黄绿的蕊。

　　他伸出手，还未触碰到花朵，余光已经瞥到凛冽的刀光。尖刀折射着烈日，白灼灼的，闪晃人的眼。他一动不动，但指甲已经伸长变尖。可是没到他动手，余光里再次被耀眼的白芒闪到，这次的光芒强悍而霸道，带着凌厉的风声，势不可挡地在他脚旁的方寸之地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那道锋芒擦着他的身侧，精准地避开了他，连根带叶挑起仙人掌，翻出藏匿在沙土下面的娼盗来！娼盗们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而他的眼睛被一只微凉的大手虚虚地遮掩，来人低头，贴着他的耳朵讲话：“没算好距离，抱歉。”
　　他任由对方捂着他的眼睛，轻叹了一声：“可惜了这仙人掌。”
　　“你仔细看。”
　　那人拿开了手，眼前的遮挡被移除了，他看到仙人掌倒在地上，根部却冒出一股又一股小小的水流。
　　是水源。
　　他看着那水流，薄唇轻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扭过头来和那人说话。
　　“太好了……”

　　该隐想知道自己在和谁讲话，眼前的场景却在此刻突然改变。

　　*
　　他走在闹哄哄的市场，人身上的汗味和牛马的牲畜味道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天上的云纹丝不动，烈日将市场里的建筑和人拉成一道道曝光过度的剪影。

　　广场上很多人围成一个圈，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高台上朝群众讲话。

　　“他亲口跟我说，不可信别的神。听他的话的人，就能治愈身体的一切疾病。”
　　“该隐是他所憎恶的，他杀了自己的弟弟，因为贪婪，因为仇恨。”
　　“必须清除一切的不洁净。洁净的人，他的灵魂得以上天堂；不洁的人，他的灵魂将在炼狱受永苦。”
　　“该隐，吸血鬼始祖，是最大的不洁，撒旦的化身，必须清除，为了他永恒的荣耀——”

　　自己一直从下午站到黄昏，黑夜降临，广场的人渐渐散了，衣衫褴褛的人也走下高台，准备回家祈祷。
　　乌鸦从他头顶飞过，留下凄厉不详的嘶鸣。

　　两名黑袍男子无声无息尾随其后，那人浑然不觉。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袍男子面前，温和道：“请止步。”
　　黑袍男子抬起兜帽，猩红色的眼睛盯着他：“我们奉命追杀洁净党余孽，一个不留。”
　　“他是无辜的。”
　　“哪来的狂徒，这由不得你说了算！”

　　说话间，图穷匕见。他轻叹一口气，摘下兜帽。
　　黑袍男人脸色瞬变，眼神惊惧，弯下膝盖跪在他的面前：“见过……”
　　他抬手，止住两人的行礼。
　　“回去跟你们主子说，不可滥杀人类。”
　　黑袍男子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碍于纯血种的威严而不敢忤逆。只双双低头道：“是！”
　　黑袍男子消失后，他在原地站了会，直到衣衫褴褛的男人安全回到家中，才抬起脚步离开。不过，他去的方向不是奢华的城堡，而是小巷的对面，那条当地有钱人最爱去的神魂颠倒之地。

　　妓院的门打开，老鸨风情中又带着几分精明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他已带上兜帽，只露出一截玉瓷质地的下巴。

　　老鸨：“找人，这个数；找乐子，这个数。”
　　他按找人的数递出五倍的银币。
　　老鸨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扭着腰往回走：“还算有眼力劲，这个数的话，你找的人应该在下一层。”

　　下一层是角斗场，只有缴纳足额费用的人才能通过凶恶看门人的查验。
　　他随意拣了个比较干净的位置坐下，撑着下巴看场上的人搏斗。说实话，他挺不喜欢看这种东西的，但那人很喜欢。

　　看了一会，他自以为了解了这种比赛，便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准备撤了。
　　就在这时，看客的欢呼声突然大了很多，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看。
　　他便也跟着往那个方向看。

　　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从入口走进来，他走路的步伐和眼神都透露出四个字：漫不经心。
　　男人散漫的目光在全场一扫，然后顿住了。
　　他知道即使自己戴了兜帽，对方也能认出自己，索性抬起手，大大方方跟他挥了挥手。
　　男人的目光登时变得一言难尽。

　　可能见到了他打招呼的动作，他边上的人忍不住搭话道。
　　“兄弟，你认识度兰殿下啊？你和他很熟吗？”
　　他慢慢道：“唔，还行。”

　　“度兰殿下很少来这儿，但每次来都能吸引无数人来看，特别是女人，嘿嘿。她们看殿下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似的，你瞧见没？”
　　“……”
　　这人显然是个自来熟加话痨，没人理他，他自己就能搭一出戏台子。
　　“但我听说啊，只是听说，别看殿下那一身肌肉，其实殿下那什么，不举。欸，我就知道你不信，这可是秘闻，殿下对着女人，真的硬不起来。”
　　“……”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敷衍地点点头：“是吗。”

　　两人说话的功夫，度兰已经把十二个挑战者打出了擂台。被打飞的人躺在地上哇哇乱叫，而度兰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观众也跟着哇哇大叫，兴奋地跟刚磕了药似的。
　　他抬起手，意思意思地鼓了两下掌。
　　话痨嗷嗷嗷跟着叫了一通，可能又想起了什么大秘密，弯腰凑了过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殿下可能……嗷！”

　　想法很大胆，现实很骨感啊。
　　他看着被人提着领子扔出去的话痨兄，不无感慨的想。

　　“度兰殿下”站在他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听了一箩筐度兰那方面的八卦，面对真人时，莫名有点心虚，便露出四颗牙标准慈爱微笑：“你真棒。殿下。”
　　“……”
　　因为边上都是人，他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毫无所觉的继续作死。
　　“殿下，你好厉害哦。”
　　“……”

　　他还要说什么，度兰已经扯着他的腕子往外走。
　　一路上度兰都把他的兜帽按的死死的，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直到走入一条无人的小巷，度兰才松开钳制他的手。

　　他吸了口新鲜空气：“差点被你闷死。”
　　月光皎洁温柔，模糊了夜色。
　　度兰的眼神落在他的唇形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他哪里是随意听别人话的人，便摇摇头：“哪句话？我忘了。”
　　度兰抿着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得偷溜出来，不用再埋头于繁重的公务，他感到心情轻松，甚至带了丝愉快。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月色：“ 好久没舒展筋骨了，要打一场吗？”
　　度兰却摇头：“我怕伤着你。”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那拳脚功夫，还是我教你的。怕伤着我，再过几年吧。”
　　度兰：“……”

　　他是十二分的认真说出这番话，这个人却总以为他在开玩笑。
　　度兰这么想着，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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