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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画皮
御史台。
未时一过,胡言吾就拜别了上司兼恩师唐百虎,踏出了御史台的门。
从御史台出来,他没有直接左拐出内城,而是顺着御史台前面的路又往西走了一段。
晟朝的六部都在皇城西边,御史台则靠着天妃宫的后面,建在了内城的东北角方向。
小胡大人走了半天,终于走到了户部所在地,户部当差的见是他,道:
“来找十八爷?”
“嗯,麻烦大人进去通报一声。”
恰好此时,杨庭侦杨大人带着一摞东西从户部衙门出来,见状道:“不用通报了,小胡大人直接进去赋税司找吧。”
赋税司虽是隶属于户部的一个司房,可眼下,却成了户部主心骨,户部大小官员,都以十八爷、以赋税司为尊。
“那成!谢啦!”
胡言吾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进去找人了,他这还是头一回来户部衙门,就算以前,他老爹作户部尚书也没带他进来过,这次真是沾了段蛮子的光。
赋税司很忙,忙着与各种官员们的撕逼、骂仗。
胡言吾在各位大人的引导下,找到了十八王爷的班房。
胡言吾手扒着门边朝里偷偷看去。
班房里,十八爷正襟危坐,十八爷旁边站着的是李玄甫李大人,李大人正在说着一些事情。
好像,与六爷有关。
胡言吾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看见段蛮子的一转头,直直地朝他看来。
见十八爷分了心,李玄甫便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门边。
胡二两笑嘻嘻地从门后走了出来,“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办公务了。”
李玄甫见他来了,想想是已经到了酉时,便与段暄说道一声,退了出去。
往日里都是段暄去御史台接他,最近几天忙,段暄便不接了,胡言吾也是心知肚明,出门没看到他就自己走回去,但今天,胡言吾却跑来了赋税司,也来接一次段蛮子。
“怎么今天跑过来了?”
“想段美人了呗!”
因为这次是胡大人来接驾,二人便没有坐马车,而是并肩在路上走着。
五月槐花都开了,甜甜的香气洋洋洒洒飘了整个晟朝京都,让人倍感惬意,忍不住多吸几下。
“我听那帮子言官说,最近京里出来了个新鲜玩意儿,据说是从西域的更西边……跨过山和海传来的新物件,叫什么‘幻盘诡灯’,据说那灯是活的……”
胡言吾唐僧念经似的在十八爷耳边絮叨。
段暄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无比温暖。
和那些勾心斗角相比,这样的絮絮叨叨才是最生活、最温暖的方式。
出了内城,便是繁华的牌楼大街。
牌楼大街上人来人往,就算是黄昏,商铺子还是摆了一条街。
忽然,一个姑娘不小心撞到了段暄。
段暄下意识就以为这是刺客,脸色立刻一紧。
胡言吾连忙拉住了他,“人家姑娘……这是看上你了。”
段暄:“我有什么好看的。”
胡言吾摇头感叹,真是长得好看的都不自知,不过这样也好,就没人敢和小爷来抢老段了。
听完这话,段暄的嘴角微微上扬,十八爷笑起来和不笑起来,完全是二个人。
这时又恰巧刮过一阵风,将不少槐花吹落了下来,星白点点,人在树下,真应了那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真他娘的帅!
胡言吾边看边拼命赞叹,这么帅的人竟然被小爷给逮到了!小爷上辈子得修了多大的福?什么潘安兰陵王,都比不上咱家老段!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见色起意?”
胡言吾头摇地拨浪鼓似的,“当然不,长得好看的多了,有句话叫: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皮囊是爹妈给的,而皮囊下面的灵魂,才是真正的你。”
“那我的灵魂,如何?”
“自然不差。”
槐花的香气,甜中带着一丝矜持,整个夏天都这般轻松美好,令人沉醉。
‘幻盘诡灯’果然是京里的香饽饽,幻盘诡灯的老板在北城用毡布拉了一个小剧场,客官若是想进去窥探幻盘诡灯的奥秘,都要付一两银子的门票。
一两银子!这门票可谓是巨款了!
胡言吾心疼的龇牙咧嘴,排了半天队,结果进去看了不到一会儿就出来了。
所谓的‘幻盘诡灯’,就是一个大的铁皮筒子,筒子最上面没有遮盖,筒子内壁上画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人物,然后再筒子最中间放了根蜡烛,老板一拉动机关,那筒子便开始转动,然后神奇的一幕来了!
筒壁上那零零散散的人渐渐地变成了一个!
然后那人动了起来!那人缓缓地将自己的皮扒下,皮下面,是个恶鬼。
为了呈现最佳的视觉效果,整个毡房内是阴暗森森,只有最中间那蜡烛可怜的亮着,老板又适时的敲几下破钹,整个现场更是阴风阵阵。
“还不如看皮影呢!猪八戒背媳妇,老鼠娶亲,哪个不比那个只会扒皮的好看多了?”
出了幻灯剧场后,胡言吾抱怨了一路。
段暄很无语,刚刚那鬼缓缓被扒了人皮时,胡言吾叫的可是比谁都大声。
是的,胡言吾是被吓出来的。
但胡言吾死也不承认,他被吓到了。
在众人的哄笑中,最后还是段暄半抱半拉把他带出了幻灯剧场。
段暄实在忍不住,在这牌楼大街上,笑的是无比放肆。
胡言吾一下子恼羞成怒。
原本带蛮子来看新鲜玩意儿,结果到最后自己出洋相了。
他将长袍一撩,露出一双黑靴子,然后抬起脚就朝着段暄的黑色官靴踩去。
边踩边瞪他。
简直就一耍赖的小孩儿。
胡言吾边踩边巴拉巴拉道,那拉灯的不怀好心,没事搞得那么阴森恐怖,画皮明明是蒲松龄的故事,还搭上了外国玩意儿,搞得土不土洋不洋、不伦不类。
段暄并未制止他,也纵容他踩。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二人真乃绝配。
“唉,胡言吾,”段暄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见他少见的认真起来,胡言吾也是收了无赖相,“怎么了?”
“我……要是外面也有个皮,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你会不会也怕?”
“蠢话!”胡二两不屑道,“我早就说过,你就是死了成鬼我都喜欢你,你被烧成灰,我也掬一捧放香囊里,天天挂脖子上贴在胸口,怎么会怕?”
段暄眼里登时冒出了一股子水汽,他一下子拉住了胡言吾的肩膀,他是多么想把那件事告诉他,但最终还是没过得了自己那关。
被实行了换魂之术的人,还是人吗?
见他失态,胡言吾猜想他还是在纠结于破庙之事,关于个体身份的迷惑。
“《画皮》出自蒲松龄的聊斋,鬼细细的把皮描好,往身上一裹,就化成了美女样,穷酸弱儒们眼皮浅,只看到了表面而未见本质,我要是看中了这个鬼,就算他批个虎皮、狗皮、耗子皮我都认!反之,就算批了张仙女皮我都是不认的,”胡言吾认真道。
“你,为什么喜欢我?”
胡言吾言笑晏晏,反而问他,“那你呢,为什么就看上我了?”
二人皆是不语,但是心若明镜。
二人都是恣意妄为之人,胡言吾懒散不羁,日日混吃等死,骨子里是对现世的反叛,段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实则是对于自我身份的不认同,骨子里是极度的厌世。
二人这是实实在在的同质相吸。
现如今,二人都在积极的入世。
从幻灯剧场出来后,二人找了临河的一家馄饨摊子祭五脏庙。
去年胡言吾拉着毕云山去馒头山查段蛮子的底细,回城后,就是在这里打牙祭。
那个时候,胡言吾同毕云山发了火,段蛮子来寻他,把他带回了家。
“你当时怎的好巧不巧就知道我在这儿?”
“你父亲告诉我的。”
一说到胡老爹,胡言吾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时,怎的他好巧不巧就把你给捡回去了?怎的就是他?”
段暄当时回京都,为的是查太子的底细,他原本只是打算把黄河道那事查报给皇帝后就离开,皇位什么的,他们狗咬狗玩儿去吧。
“我当时已经惹了顺天府一些人的嫌疑,急需要一个身份藏身,于是设了计,在路边放了一些迷幻剂,你父亲恰巧路过,吸入了迷幻剂,就把我给救回去了。”
阴差阳错,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后来又是阴差阳错,星月楼上,皇太孙一眼认出十八王爷淳于翾,段暄被迫承认了这个王爷身份,入朝与太子、与六爷、与众大臣斗智斗勇。
“琳珉同我说过,以前在宫里,他与淳于翾是非常好的玩伴,所以,他一眼认出你是淳于翾,并不奇怪。”
吃了馄饨后,胡言吾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与段暄说着这事,段暄听完后,又想起了前不久做过的梦,梦里他与淳于琳珉都是孩童模样,也在追逐打闹。
段暄终于明白了大法师对他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寻找真实的你。
原来,段暄就是淳于翾,淳于翾就是段暄。
晚上起了点风,胡言吾逆着风与段暄往回走,已经是戌时了,街上的铺子大多都打了烊,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火在这京都里亮着。
“叮叮叮叮……”
一家打铁铺子依旧在开着,铺子是半露天的,裸着上半身的铁匠在有节奏的敲着手里的钢材。
铺子的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刀具。
有长剑,有唐刀,有枪头……琳琅满目,让人挪不开眼。
看着胡言吾一副如痴如醉样,段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牵着他的手也是用了几分力。
见段暄打算拉他走,胡言吾赶紧道:
“我想买把匕首。”
“买匕首作甚?”
“要是有什么意外,我也能自保啊。”
“我派了暗卫保护你。”
“现在也有暗卫在跟着我们吗?”
段暄点点头。
胡言吾感叹暗卫在大材小用,“你的暗卫还是应该去更需要的地方。”
“你在哪,哪儿就是最需要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一下子让胡言吾脸红了,心里像是吃了蜜,过分的欣喜让他一下子呆住了,只能眼里闪着星星,注视着段暄。
段暄以为他还在想如何让他同意买把刀,于是敛了下好看的眉眼,手却向自己的腰间伸去。
“这是我的匕首,你若是实在想要,你就用我的吧。”
段暄将一把精致的小刀从腰间的夹带里拿了出来,那小刀只不过有六寸长,笔直的刀身被银白色的刀鞘所包裹,整个刀没有多余的装饰,看着有点儿土,在月光下却是静静地散发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这应该是段暄的贴身之物吧,这匕首也曾经杀了很多人。
胡言吾接过那匕首,耳边依旧是铁匠的叮叮打铁之声。
胡言吾信这个男人,他信他能盱衡大局,所有的问题最终得到解答。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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