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

　　去医院里处理完伤势，姜袭还没有醒，医生说是病人的压力太大导致，需要休息。
　　江昼握着姜袭的手坐在病床边，江秉林交完费用后走过来，就看到自家儿子以一种痴迷疼惜的目光注视着病床上的人。
　　明明这么明显，为什么这么些年他都毫无察觉？
　　江秉林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一向工作忙得很，对儿子的了解甚少，但现在，他好像看到了儿子陷入爱情时的状态，那个张狂的小子好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只是，他还是无法接受，不，他绝对接受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点了点江昼的肩膀，“先跟我出来。”
　　江昼置若罔闻，江秉林再三催促，江昼才小心把姜袭的手放进被子里，无精打采的跟着爸爸走了出去。

　　“你先跟我回去。”江秉林皱着眉头说，“大过年的，你把事情弄成这样，你得自己回去收拾烂摊子！”
　　“西西还没醒。”江昼苦涩的开口。
　　“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现在最关键的，你要回去给爷爷赔礼道歉！”江秉林低呵道。
　　“道什么歉，爷爷把西西砸成这样，他不是该先来道歉吗？”江昼一时有些迷茫。
　　“姜袭是为你受的！”江秉林道，“好好的年夜饭，你非要整这么一出，现在你满意了？我们江家的脸，全都被你拉下来放在地上踩，你还想怎样！你现在跟我回去，先向你爷爷道歉，再写保证书，断了这关系，以后姜袭跟我们家·······”

　　“干什么？”江昼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秉林，“你要赶西西走？当初是你们自己要收养他，说要给他一个家，等他认了这个家之后，你又要把他赶出去？”

　　“是我要赶吗？”江秉林气得浑身哆嗦，“这么多年，我把他当亲儿子，结果他竟然真把我的亲儿子给勾住了！他自己做出这等丑事来伤我们的心，还要我宽容大度，笑脸相迎吗？江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谈过女朋友，你是正常的，所以肯定他带坏的你，迷惑了你，这种孩子，我不可能再让他留在江家，再让他接近你！”

　　“你错了。”江昼身体发软的靠在墙上，他掌心还有西西的血，已经干涸了。他美好的爱情竟被父亲这样曲解，他心里一阵阵的发疼，“你错了，不正常的是我，不要脸的是我，是我带坏了他，是我迷惑他，是我逼着他跟我在一起的！”

　　江昼拉开自己的毛衣领口，出来的着急，他根本没时间穿外套。
　　在父亲愕然的眼神中，他指着自己左肩上的纹身月亮，“看见了吧，这代表他，之前，我表白过很多次他都不同意，我纹了这个之后跑去广州缠着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才让他答应我的！爸，我不喜欢女生，我之前是谈过女朋友，但那不是恋爱，和姜袭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恋爱。我很早之前就喜欢姜袭了，大概是你们把他带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了，做他哥哥的那几年，我更是图谋不轨，没安好心。所以啊，要说变态，要说无耻，谁能比得上你儿子？”

　　江昼挨了意料之中的一巴掌，江秉林被这段话激得差点当场离世，口袋里的手机响，才让江昼免受了第二巴掌。
　　接了电话之后，江秉林脸色越发阴沉，江爷爷晕倒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跟我回去，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
　　姜袭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江魁守着。
　　江魁的眼眶红红的，立马扑上来问，“二哥，你怎么样？头疼吗？我去叫医生！”
　　姜袭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他的妹妹竟然还关心他，没有把他当作怪物，没有觉得他恶心。
　　“小魁，我没事，”姜袭拉了拉她的衣角，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问，“我哥······江昼呢？”

　　江魁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来，“挨了一顿打，被关在爷爷家里了，爷爷也气病了······”
　　姜袭赶紧道：“江爷爷也来医院了吗？”
　　“没，我爷爷是中医，他生病从不肯来医院的，他······”
　　话没完，外面一阵急促不齐的脚步声，江魁出去查看，声音惊讶慌乱：“妈，大姑，二姑，你们过来干什么？”
　　“小魁，你别管，别进去了。”是林恩的声音。

　　小小的病房一下子涌进了十几个“探访者”，男女老少都有，以中年妇女居多，都是江家的亲戚们，姜袭来江家这么多年，只和他们打过几次照面，有些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一个面容瘦削的女人一下子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眼神像利箭一样扫向姜袭：“还记得我吧。”
　　姜袭喃喃的说，“二姑。”
　　“哎哎别这么喊啊，我可担当不起，”女人用刻薄的声音说，“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你这孩子目中无人，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看人一向准得很，可惜没人听我的话啊，非要把白眼狼当心肝宝贝宠着，结果怎么样，被咬了吧。”

　　“事到如今也不用说那么多，”又一个中年妇女上前来，“我们今天来，就希望得到你一个态度，你赶紧和江昼断了，不要再缠着他了。”
　　“是啊，这种事儿是好玩的吗？我光听着就觉得害臊。”
　　“两个男孩子在一块算怎么回事啊，还真要搭伙过日子啊。”
　　“你长得是像女生不错，可你不能真的把自己当女的呀。”
　　有人朝门口方向嗤笑了一下，“如今的小孩可不能随便收.养，万一收成‘童养媳’了呢？”
　　·······

　　整整一个小时，各种警告，各种怒斥，各种“玩笑”在病房里回荡着，姜袭始终坐在病床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直到他们骂够了，出了心里的恶气离开，林恩才慢吞吞的进来。
　　姜袭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顿时翻江倒海，那个一直保养得宜，精致漂亮的阿姨，此刻却红肿着眼，形容憔悴。

　　她在姜袭床边的凳子坐下时，江魁哭哭啼啼的说：“妈妈，你别再说了，那些人说得还不够吗？你别再骂二哥了······”
　　林恩拍拍她的手，神色和缓道：“去给你二哥倒杯热水来。”
　　江魁看了妈妈一会，觉得她应该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于是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出去了。

　　姜袭的喉咙干涩，看到这样伤心的林恩，他不由自主的说，“林姨，对不起。”
　　林恩的双手捂着脸，低声啜泣着，从知道这件事后她就一直忍不住流泪，好像要把往日岁月的眼泪全都补上一样。
　　“西西啊，阿姨求你······”她哽咽着说，“阿姨真的求你，离开你哥行不行，我真的，真的接受不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阿姨求求你了！”

　　姜袭看着她，多年前她说的那句“我养”，才让自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到现在，即使姜袭做了她无法接受的事情，她依旧一句责难都没有。
　　她居然还“求”他，这一个字，比刚刚那些人的全部辱骂厉害一万倍，直击姜袭的心脏。
　　她没有做错事，相反，她做了好事，却得到这样的回报。
　　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她求呢？

　　但林恩的求声还在继续，姜袭动了动唇，终于说：“好。”
　　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再也无法修复。
　　“我答应你，林姨。”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他可以不顾所有人的指责和谩骂，却永远败给温柔和善意。

　　-

　　江魁打完水回来的时候，林恩起身走了。
　　江魁正准备追上去，姜袭叫住她——“小魁，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嗯。”江魁拿出来又问，“二哥，你是要打给大哥吗？”
　　姜袭没说话。
　　江魁一脸担心，“你不会是——”
　　“你去看看林姨吧，她情绪不太好。”姜袭说。
　　“哦。”江魁出去时又说，“二哥，你可得考虑清楚啊。”

　　不，他不能再考虑，再考虑下去，他只会舍不得，只会厚脸皮抓着不放。
　　所以姜袭完全没浪费时间，他只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快步拨通了江昼的号码。

　　那边只响了两下就接通了，江昼的声音很着急，“江魁，西西怎么样了？！”
　　姜袭咬了咬牙，努力平静道，“哥，是我。”
　　“西西？你醒了？你怎样？头疼不疼？！”江昼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很好。”姜袭说，“你呢？”

　　江昼稍微松了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我当然好了，谁能把小爷我怎么样啊？”
　　“挨打了吧。”姜袭说。
　　江昼低声了一声，“不碍事儿，我这皮糙肉厚的。西西，今天的事儿是我太冲动了，你等着啊，等我过去看你的时候，我再向你好好赔礼道歉。你别担心，这只是小风浪······”

　　“哥，你别来了。”姜袭咬着牙说，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扯着，“别来看我了，今天在医院，我听到的见到的已经够多了，真的够了。”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会，接着江昼低声道：“他们去找你了？”
　　“嗯。”姜袭扶着自己的额头，“哥，我其实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以为自己可以扛过去的，但今天我才发现，我没那么坚强，我受不了谩骂和指责，更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西西——”江昼苦涩的喊。
　　“哥，你保护不了我，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姜袭声音轻轻的说，“我只能，自己一个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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